('“容九淋该因此感激饮溪先生才是,为何要软禁你?”叶阳辞忽地想起昨日韩鹿鸣所言,“莫非为了你身上那封举荐信?”
韩鹿鸣放下杯子,叹道:“还真是。他知道这份信在朝堂百官与士林学子心中的分量,就算我没有因此一蹴而就,对他也是个隐患。况且他常年在御前伏低做小,却发现皇上仍是仅仅觉得他‘好用’,对他并无多少君臣情义,他担心若是出现一个更好用、更年轻的,自己就会被踢去角落里吃灰。”
“还有第三个原因吗?”
“有。一开始,容九淋带着人堵住我,只说请小师叔去家中做客。尚未图穷匕见时,他曾拐着弯儿问我,对户部要职可有兴趣?我知道去年户部出了盗银大案,换了一批官员,但新任的户部尚书不得圣心,连同手下侍郎也时常被皇上训斥。我感觉容九淋对此有些紧张,便假意回答说,我就是奔着户部尚书的位置来的。然后他就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
“当然,他若是不下药,命护院将我硬绑起来,我也反抗不了。至于囚禁我的这两个月,我只能尽量不碰容易藏味的菜肴酒水,以免神志不清时被他套话,把我藏老师的举荐信与御赐信物之处供出来。不过我也快撑不下去了,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叶阳辞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旋即凝眉思索:“新上任的户部大员们,想必是容九淋的党羽,他要牢牢把着国家的钱袋子,才能在延徽帝面前坐稳阁相之位。如此说来,前任户部尚书卢敬星呢,是否也是容九淋的人?等等,我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卢敬星因为脓毒症发作,病死在大理寺的牢里。临终前,东方凌哄他招供,他说‘当年我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受他的恩。事发后他对我不管不顾,或许还想着等我死后,接手我的十年成果。我是他池塘里养的,最大的那条鱼……’,再逼问下去,他只说了个‘天’字就咽气了。所以那个没说完的‘天’,并非‘天子’,而是指代吏部尚书的‘天官’?”叶阳辞理顺思路,长出了口气。
韩鹿鸣一拍大腿:“那就好办了。只要证明盗银案卢敬星是受容九淋指使,他才是本案的幕后黑手,莫说朝野上下的舆论容不得他,就连视财如命的皇上也会怀疑他私藏国税,别有所图。”
“你想扳倒容九淋,然后呢?”叶阳辞问。
“把大人你推上阁相之位呀。”韩鹿鸣理所当然地回答。
第136章 不是你死就是我
韩鹿鸣的不假思索,让叶阳辞微微一怔。此刻他似乎意识到了韩鹿鸣口中“大人身边一席之地”的真正含义,不是做他的下属一同为谁效力,而是直接效忠于他。
这让他想起了古时的主公与谋士。
——您为何做官?
两年前韩鹿鸣曾这样问他。当时他回答:我不说了。就让我身边的人看着,听着,感受着……总有一日,他们会明白。
他没有说,但身体力行地做了两年。显然韩鹿鸣看到、听到、感受到了,并完全理解与愿意投身他的理想。
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叶阳辞为了验证这一点,流露出沉吟之色:“仅仅是阁相之位吗?”
韩鹿鸣瞬间领会,立刻调整思路,边说边谋算:“大人若想登九重天,也不是全无可能,但遗憾最佳时机已经错过。”
“什么时机最佳?”
“去年,北壁大举入侵,辽北、北直隶陷入战火之时。大人负责渊岳军的辎重,只需稍动手脚,压制渊岳军的战力,让沦陷区扩大,直至北壁兵临城下,金陵危如累卵,如此才能把延徽帝逼到不得不掏空家底,让朝廷陷入捉襟见肘的混乱。乱中易取,建国三十年的职级秩序几近崩塌——那时才是最佳时机。”
叶阳辞凛然后长叹:“国破之际,异姓者谋朝夺位的确胜算最大。事成后再与敌军和谈,或集全国之兵力反击。至于最终是反败为胜,还是残守半壁江山,甚至无力回天、举国沦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茸客,即使你在去年就来我身边,即使那个时机真的落在我手上,我也不想把握住。因为我绝不会拿大岳的锦绣江山、万千百姓做筹码与牺牲,换取自己的称帝野心。”
韩鹿鸣笑了:“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叶阳大人,依然是当年爱民如子的明府。当然,若眼下再去谋划此事,我依然能从千难万险中捕捉出一丝时机,关键就看统领渊岳军的秦少帅了。”
叶阳辞问:“为何秦少帅是关键?”
“今晨我与裴大人闲聊,听说叶阳大人与奉宸卫的萧珩情同夫妻?”韩鹿鸣把“我这不是窥隐,只是分析局势”挂在脸上,正色道,“恐怕真相并非如此吧?就过去两年,我所探知的朝野局势与两国战事来看,叶阳大人应是与秦少帅——”
“——嘘。”叶阳辞伸出一根食指,虚立在韩鹿鸣嘴前,微笑道,“看破不说破,知情不言情。”
韩鹿鸣莞尔,转了话风:“这两个月我消息闭塞。大人自抵京以来,对朝堂局势有何见闻、看法,可否一一告知晚生?”
叶阳辞用人不疑,颔首道:“好。”
“失踪了?什么意思?”容九淋瞪眼问府上管事,“阁楼四面封闭,楼下又有护院把守,他一介文弱书生如何能不翼而飞?”
管事也是一脸惶惑:“属下也百思不解,盘问过所有护院,供词互相应证,并未发现与之里应外合的叛徒。”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容九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自琢磨:不是内鬼,那就是外贼进来,将他盗走了。府上财物无损失,看来贼人的目标并非金银,可对方又是如何知晓韩鹿鸣被囚于阁楼之上?
还有个可能,贼人是冲我来的,韩鹿鸣只是他的意外收获。那夜雨大雷响,我去哄新纳的小妾入睡,不在主屋,否则岂不是有性命之虞?
容九淋冷汗渗出,连忙吩咐管事:“增派人手,加强府内戒备。另外,去兵马司调一队铺兵,专门负责附近街巷的巡逻,日夜轮替,不得疏忽!”
管事连连称是,告退去执行。
容九淋吐了口浊气,忧心忡忡:“饮溪先生最后的这口气没咽,我投鼠忌器,还想着逼韩鹿鸣交出御赐信物与举荐信,再将人远远放逐到海外。早知会被他走脱,干脆直接弄死他算了。这下可好,不知这颗震天雷落在谁手上,背地里又该如何对我磨刀霍霍!唉……只能先观望着,看朝堂上谁有异动,抢先下手。”
明日花朝节,圣谕罢朝一日,容九淋也只能打起精神,先陪家中女眷过节。
其实任皇后并不想出宫,但操办花朝节是她的职责所在,推脱不得,只好提前着女官们打点好一切。
当日一早,凤辇鸾车几十辆,载着帝后、嫔妃与皇子们,由无数宫人、侍卫簇拥着,按钦天监占卜好的时辰出发。
皇子们年长的可以单独一辆车,年幼的随母亲。秦泓越说要与八皇兄在车上玩六博,不与母后同乘。他半大不大的,礼官也没说什么。
嫔妃们难得能出宫透口气,个个满心欢喜,打扮得极尽妍丽。
任皇后谨小慎微,生怕出事,故而只把踏青地点定在皇城东郊的苜蓿园。
这里北面依着钟山,南面傍着外秦淮河,又是应天府管辖下的牧场。奉宸卫提前将方圆二里清场,把女眷们圈在里面,出不了意外。
待到午后日斜,她就可以提请皇上摆驾回宫了。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外城郊的苜蓿园,依山傍水的大片草野果然已经清场干净,别说闲人,连野畜也不见一只。
场内用锦障围出一块块四方幄帟,摆上桌案食水、矮榻坐垫,玩累了便可入内歇息,听歌赏曲,饮酒作乐。
贵女们在草地上赏花、蹴鞠、放纸鸢,欢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