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刚才的话客气周到,也没说错什么,而且这二人聊著天时看著还算正常,怎的突然如此失態?
他再次拱手:“晚辈方才言语若有不妥,还望二位海涵,不知是哪句话引得二位发笑?”
那瘦男人止住笑,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尖声道:“你说『二位好友”?我们可不是朋友。”
他指了指身边的胖子,“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瘦吗?我这身血肉,都被这位屠夫兄弟颳得乾乾净净,当臊子卖了一一不然我俩哪来的钱在这儿喝酒?这酒钱,可都是我身上的肉换来的!”
“没错!”胖子粗声接过话头,拍著胸脯道,“我是个屠夫。
这小子来我肉摊买肉,故意刁难我一一先说要肥膘细细切成臊子,又说要瘦肉细细切成臊子。
他当我没读过书好欺负?我可去过书场,听过梁山好汉的故事!
当时我就火了,一把將他按在案板上,也给他剥了皮,细细切成了臊子!”
他说得兴起,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咂咂嘴继续道:“他原先也跟我一样壮实,二百来斤的汉子呢!
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来往买菜的婆娘抢光了,一共卖了十五吊铜钱。
那会儿他还在案板上哼哼唧唧,我就逗他,说要去酒坊喝酒。
他倒好,一听喝酒,立马喊著『我也要去”!
我就把皮给他缝上,將他扶起来,一块儿来了。”
崔九阳听得目瞪口呆,转头问那瘦男人:“他都把你切成臊子了,你还跟他来喝酒?这么大的仇,你就不生气?”
瘦男人却“哈哈”笑起来,眼里闪著狡的光:“生气!咋不生气?可生气归生气,酒还得喝啊!
反正这儿能尽情享乐,仇啥时候报不行?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要是不来喝酒,我那一身肉不就白卖了?”
崔九阳一拍额头,哭笑不得一一果然是生死妄境,与这对“仇家”告辞后,三人走进了村子。
越往村里走,见到的景象就越诡异,直看得三人大惊失色,到后来连胃里都泛起一阵噁心。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常人的想像,每一眼都是衝击,让人心里堵得发慌。
就说他们路过一户人家时,见院门前的老榆树下,祖孙二人正在晒太阳。
按理说,这该是天伦之乐的景象一一那孙儿不过二尺高,穿著件打补丁的小褂子,坐在小木凳上。
爷爷是个白髮老翁,枕著孩童的腿,蜷缩著身子躺在地上。
孩童嘴里哼著支不成调的童谣,小手轻轻拍著老翁的背,哄他睡觉。
三人看得奇怪,上前询问。
那孩童抬起头,眼神沉静得不像个孩子,淡淡道:“我们不是祖孙,是同一个人。”
原来之前天上划过一道火光,他的三魂七魄就这么分开了一一三魂凝成孩童模样,从此再没长大。
七魄却留在肉身里,一年年苍老,成了如今白髮苍苍的老翁。
所以看似孩童哄老翁,实则只是他的三魂无聊,在跟自己的七魄玩耍。
离开那户人家,三人又撞见另一对祖孙。
一个老姬坐在门槛上,怀里抱著个强裸,正低头哼著歌谣。
褪裸用红色的粗布裹著,边角绣著歪歪扭扭的桃。
可等三人上前问路,往里一瞧一一强裸里哪是什么婴孩,竟是颗骷髏头!
那骷髏头还戴著顶乌纱帽,帽翅歪在一边,骨头泛著黄黑的顏色,眼窝空洞洞地对著老嫗。
崔九阳此时已有些麻木,索性大大方方问道:“老丈,您抱著颗髏头做什么?”
老嫗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哈哈一笑,声音嘶哑:“这是我孙儿呀!他做了大官,却死在任上,我老婆子心疼,就把他的脑袋和官帽取回来,日夜抱著哄他睡觉。”
话音刚落,那骷髏头竟配合著“硅哇”啼哭起来。
可它本是成人的头颅,偏要学孩童啼哭,声音又尖又哑,活像半夜里叫春的猫儿,听得人头皮发麻。
何非虚站在一旁,脸色早就白得像纸。
他虽不是凡人,见过的魅也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扭曲、诡异的景象一一生死顛倒,人鬼不分,所谓的“阴阳相合”,根本就是混沌不堪!
崔九阳和虎爷看在眼里,对视一眼一一这位何先生,怕是再也不可能反水了。
等找到玄渊,恐怕第一个衝上去要给他两耳光的,就是他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