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河央作者:中秋
第28节
侍女官微笑着颔首,看见床边几个边说笑边整理东西的侍女,她走过去小声斥责了几句。侍女们立即禁声,缩了缩肩膀,手脚麻利地搬起床边的箱子朝外走去。
唉……
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桌边划来划去,目光随着指尖在光滑的桌面漫无目地的游移,就像她不知应该如何整理的心情,有种突然被幸福涨满后,又开始患得患失的害怕。
“小姐,阿娜希迦公主来了。”
一怔,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她迅速朝门旁看去。
阿娜希迦迈进屋,在零乱的屋内扫视一圈,眸色暗了暗,却又在目光看向夏月白的刹那,扬起一道灿烂的笑容。“我还以为只有我在收拾行李,原来你也在收拾东西。”
“你要回赫梯?”猛然站起身,错愕。
“不是,我要去趟红海港。”
再次因她的话一惊,皱眉。“为什么去红海港?”
笑了笑,不语。
她的笑容很平静,一如既往。妖娆中带着醉人的妩媚,但又与以前微微有所不同,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夏月白一时间又看不出。“是耶布安又来偷袭了?”
挑眉,赞许。“月白,聪明的姑娘总是特别招人喜欢,但是太聪明了,也会给自己招来烦恼。”
见她在对面坐下,夏月白紧盯着那张笑容满面的脸,试图在那精美绝伦的脸庞上找到一些讯息。可是,阿娜希迦除了在拿起桌上酒杯发现里面只有清水时,皱了一下眉头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为什么你要去红海港,就算是巴比伦又来骚扰,也不关你的事情,你是赫梯的公主”
陡然,黑色的眼里布满惊诧,还有被重重迷雾笼罩的彷徨。“难道是……赫梯?阿娜希迦,是不是?”
心底一声叹息,无奈。“图萨西塔没告诉你吗?”
摇头。
“巴比伦和赫梯缔结了联盟,赫梯已经向埃及发兵了,很快就会与耶布安汇合进攻红海港。”
这是夏月白万万没想到的答案,原来这一次埃及需要面对的敌人不单单是一个巴比伦,而是两个国家。历史上关于赫梯的文献并不多,那是一个转瞬间便从历史长河中被其他辉煌文明抹去的短命帝国,只有一个词总在人们提到赫梯时会被反复地提及,那就是……铁血帝国。
一个靠武力扩张,并以武力治国,全民尚武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军事国家。
“为什么……我是说赫梯为什么和巴比伦一起来侵略埃及?”
“月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看着夏月白瞬间苍白了脸,那双漂亮的眼里闪动着迷茫和惊骇。阿娜希迦皱着眉,红色的眸微微垂下。
“你是想去阻止赫梯吗?他们会不会听你的?”
“也许听,也许不听。”
“阿娜希迦……”一时茫然,夏月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乱七八糟的充斥着很多疑问。
拨了拨脸边的发丝,抬起脸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妖娆的笑。“我只能尽力而为,剩下的就交给图萨西塔吧。”
不语,夏月白低下头。
片刻后,阿娜希迦站了起来,温和的声音,像她微笑的眉眼,沉稳,安静。“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抬眸,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阿娜希迦眼底闪过一丝落莫的光,在她微笑转身时,虽然只是细不可辨的一瞬,夏月白还是从她眼底读出一种失落的怅然。“阿娜希迦!”
脚步停下,阿娜希迦没有立刻转身,她看着门里门外忙碌的侍女,轻轻一声低叹,回头看向夏月白。
“你要小心,多保重。”
眸色暗了分毫,继而在她扬起唇角的瞬间,明亮的光占据了红色的眼。“我知道。”
语落,她大步朝门口走去,没有片刻的犹豫。
夏月白站在桌边,发丝从脸边飞过,随风在眼前迤逦出一缕淡淡的阴影……
★★★★★★★★★
露台的边缘,那月色还如昨夜一样的皎洁,那苍穹还如昨夜一样的沉默,空气里带着底比斯王宫特有的奢华香气,顺着翩跹的微风浸润了寂静的夏夜。
夜幕下,这座精美绝伦的恢弘宫殿渐渐融入夜色,收敛了一身耀眼夺目的磅礴气势,悄无声息地挥洒着喧嚣平息后的沉静,借由风中火把摇曳的光影释放着些许的寂寞。
一座辉煌璀璨的王宫,一阶一殿,记录了多少个王朝的起起落落;一砖一瓦,铭刻着多少位王者的雄图霸业;一草一木,同时又吟唱着多少人的离愁血泪。
一直以为,恋爱就是两个人拉着手漫步街头,吃着夏天的冷饮,吹着春天的微风,踩着秋天的落叶,看着冬天的飞雪……一直这样单纯地以为。
直到跌落一个陌生的时空,直到爱上一个帝王,终结了夏月白对恋爱的一切简单描绘。
有时候,人能选择恨与不恨。但是,却永远无法选择爱与不爱。
扪心自问,如果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又会做出哪种选择?
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慢慢的游移,夏月白笑了笑,心里那个声音正大张旗鼓地尖叫着答案……原来她的心,要比周遭的夜色更加容易捉摸。
丝缕淡淡的酒香,伴随着那比夜风稍热的体温贴上整个后背,瞬间将夏月白的身子及思绪一并围入一副熟悉的胸膛。
身体不自觉地后靠,她听见耳畔一声低低的笑。“阿娜希迦来过了?”
“嗯。”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
“你心里一定有许多问题。”
“是有很多问题,我现在还没想明白。”望着层层叠叠的黑色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夜景,她仰头靠着身后人的肩膀,缓缓闭上眼。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像是让人沉沦的迷药,越沉沦越快乐。
侧目,图萨西塔看着月光下夏月白侧脸美丽而略显疲倦的线条,隐隐的愁绪缠绕在那袭精美的五官。心里一阵钝痛,眸色阴郁。“阿娜希迦如果失败了,还有埃及的军队,赫梯与巴比伦的联军未必能在埃及军人的面前讨到便宜。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鱼死网破,如果我守不住这座沙漠王国,也要用践踏它的敌人来陪葬”
“埃及一定不会输!”很急的开口,几乎没给图萨西塔说完的机会,她便急迫生硬的打断了她。
“月白,你比我对我的军队还有自信。”
“我对你有信心。”
低笑出声,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道,感觉怀里的人好像又瘦了点,无奈叹息。“不管阿娜希迦成功没有,我都必须亲自去红海港,我不在底比斯的时候,你要懂得照顾自己,瞧你瘦的,一阵风就能卷走。”
“你什么时候出发?”并不意外她要亲征,如此大战,埃及法老王怎能不亲临战场。
舍不得她走,却无法将满腔的挽留说出口,因为不能说,因为不能成为她的包袱。
“等把耽搁很久的一件事处理完,我就走。”
惊,在夜色里静静地看着她。“耽搁……你是说那些叛徒?”
“果然不光脸蛋漂亮,还有一颗聪明的小脑袋。”凑近,用鼻尖在她微惊的脸庞轻扫几下,满怀骄傲的说道。
“现在清理叛军合适吗?万一叛军被逼急了突然造反,边境又可能打仗,里外不是都乱套了吗?”思维有些涣散,暂时忽略这女王的呼吸随着她的目光轻扫在自己的脸上引起的麻痒,夏月白调整呼吸轻声问道。
“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也有利处,他们趁着我调兵红海的空隙,必然放松警惕,正是动手收拾这些叛徒的时候。一旦和赫巴联军打起来,这些人必然在底比斯兴风作浪,到时候他们与联军里应外合,局面更难控制。”
不疾不徐的声音,亦如她浅笑如风的深邃眸子,闪烁着寒彻骨髓的凛冽,却又温柔美丽的像片悄然而至的夜风,不知不觉间已将你诱向死亡的深渊。
在她怀里转身,抬手将她的身体抱紧,紧蹙眉头。似乎除了一个拥抱之外,自己什么都给不了这位坚强地让人心疼的女王……夏月白心里明白,图萨西塔迟迟不向背叛她的人动手,除去没有准备好时机,还有另一个连图萨西塔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原因。
巴哈里。
他不仅仅是一国的宰相,更是图萨西塔的亲舅舅。这个男人在年幼的图萨西塔和阿尔尼斯经受幼年丧母的悲痛时,将他们从那座缺少父爱的冰冷宫殿接走,给了这对兄妹一个安生立命之所,那是叫“家”的地方。
即使后来,巴哈里心中早早就将血肉亲情湮灭,暗中结党营私外通敌国,做尽了背叛之事,更对图萨西塔起了杀心。
然而,图萨西塔仍是顾念往日那份养育的旧情,难以亲手将这条血脉彻底斩断。她隐忍不言的等待,她按兵不动的观望,可能只是为了等着巴哈里最终能清醒过来,放下这个错误……
可是,图萨西塔等到了尽头,给尽了机会,最后这两人还是走到了生死对立的地步。
脸颊贴上图萨西塔颈间的一刹那,夏月白的眼底有片模糊,有心痛,有悲伤,有彷徨……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给这即便是在痛苦时仍可以微笑的女人一点有用的帮助,而不是躲在她的保护下享受着片刻温存的时光。
月光,一片争奇斗艳的绽放在寂静的露台,不知疲倦地旖旎在四下骤然而起的风里,为这相拥的身影平添了些许挥之不去的决绝悲凉……
夜色,于此沧桑。
★★★★★★★★★
图萨西塔靠着椅背,双眉微蹙慢条斯理地看着手里的卷轴,读到某一处时似乎引起了她的兴趣,只见她眉峰轻轻一挑,嘴角跟着扬出一抹浅笑。
伸手拿过酒杯,冰冷的杯边凑进同样冰冷的唇,轻抿了一口,她又将杯子放回桌上,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
一切都很安静,几个侍女小心地静候在不远处,随时等待女王的召唤,就如同半个沙漏时前奉命进宫,却在进屋后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巴哈里。
巴哈里恭敬地站着,没有丝毫的懈怠,只是偶尔抬一下头,用一双充满疑惑不解的眼睛,欲言又止地望向桌后的年轻女王。
门外隐隐传来缓慢而沉重地脚步声,随即一个庞然大物昂道阔步出现在大殿门口,两旁的侍卫并没出手阻拦阿斯兰悠哉的步伐。相反的,宫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只身材日渐茁壮颀长,俨然展现出雄狮风采的猛兽在获得了法老王的默许后,在王宫里四处游荡地威风凛凛的身影。
听见动静,图萨西塔眸子一抬,默不作声地看着阿斯兰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阿斯兰金色的眼睛隐隐透着丝奇特的光,在从巴哈里身边经过时,它嘴里溢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随即,踩着雪白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图萨西塔的王座旁,转身在她脚边趴了下来。
瞥见趴下后就闭上眼睡觉的阿斯兰,图萨西塔的唇线勾出一条浅浅的弧度。将手中的羊皮卷轴合上,抬手一招,侍女快步上前跪下,双手接过她递来的卷轴。
“拿给宰相大人过目。”
“是。”侍女起身,弯腰倒退着几步,转身小步走下台阶,捧着手中的卷轴来到巴哈里的面前。
眼神一闪,拿过打开,刚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却在转瞬立即又恢复了镇定,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宰相看向王座上微笑不语的年轻法老王,清了清嗓子,问道:“王,这份名单上的官员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人分部在不同的城市,官位也不同,臣并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将斜倚在王座的身体直了起来,图萨西塔依旧带着那道沉静稳健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沉入眸底的瞬间,已然再无半点温度。
☆、第六十六章
“那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二十天前,哈鲁扎给你寄了一封信,信里写着半个月后他将会把上半年矿山的利润送到你的手里,要你派人在底比斯城外接应。还有卡姆拉,他是负责将制器司造出的武器归库的官员,你与他勾结篡改了入库的数量,扣下的兵器都被你们贩卖给了走私贩子。还有第三行第四个名字,那个叫哈什杜的,他是第二军团的一名副将,他的任务要比刚才那两位官员复杂些,他必须时刻监视着霍克提莫斯,将他的一举一动禀报给你。”斜倚扶手,长发滑过手臂垂在风里,雨丝般轻盈地荡漾。她棕色的眼里带着那一抹如风浅笑,亦是轻盈沉默得如夜空般干净冷凝,注视着脸色在她的话音里越来越苍白的巴哈里,她笑着叹了口气。“还要我继续说吗?”
沉吟,半晌,巴哈里将一直微弯的身体缓缓直起,声音亦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僵硬而狂妄。“王是在指责我与这些人结党营私吗?这样的罪名,不知王有没有证据?”
听见他的声音,图萨西塔拉回游离于窗外的视线,直了直身子。“这份名单上有213名官员,你觉得他们能有几个人会替你扛下贪赃枉法或者通敌买国的罪名。巴哈里,你想继续和我兜圈子,还是认了罪,让我们体面的把这件事解决了。”
“体面……”突然,他仰头大笑,张狂的近乎疯狂的笑声,再也无所谓君臣礼仪。
用眼神制止了听见动静准备进殿的侍卫的步伐,图萨西塔偏过脸看向窗外。天空很蓝,连片云彩都没有,空荡荡的苍穹反而有种空旷的苍凉感。
大厅陷入一种凝固的僵窒状态,两人都沉默着,阿斯兰睁开眼,仰头瞅了瞅身旁的图萨西塔,打了一个哈欠,又趴回去继续睡觉。
“当年,把我和阿尔尼斯接出王宫带走时,你曾告诉过我们,因为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我们都要努力保护自己的家人。除了神以外,亲情是我们毕生追随的另一个信仰。”她笑着,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暗沉的金沉淀在棕色的眸底,像团坠落深渊还在为了最后一丝希望而挣扎的火种,奋力,固执,有丝疲惫。“你又怎么解释,你背叛亲人是来自于哪一种信仰?”
冰冷的神色,不畏惧岁月在脸庞眼角刻上的痕迹,巴哈里的眼神依旧矍铄锐利。“我收养了你们兄妹,扶持你登上王位,协助你治理国家,你却从我手里一点一滴削弱我的权力,你还在这里和我谈论背叛。现在你能削权,往后你就能杀了我。图萨西塔,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你的狠,比你那个凉薄的父王更加出类拔萃。”
“你贵为埃及的大宰相,只屈居一人之下。你的几个儿子不论能力是否优秀都得到了我的重用,你的女儿成年后相继嫁入了底比斯的豪门,你的家族受到无尽的恩赐,你还想要什么回报?难道要我把这顶王冠和法老权杖都送给你,你才肯知足!”声音略微有些提高,她的眼神骤然迸出一丝凛冽,在她收起笑容的瞬间。
冷笑一声,嘴角抽搐了一下。“胜为王,败为寇,谈这些空话有什么用?图萨西塔,你既是拿到了这份名单,就意味着我和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下去。既然如此,随便你怎么处置我,没必要对我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
“你死不足惜。”目光轻闪,收敛了眼底咄咄的狠冽。“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的亲眷家人,还有那些尚不懂事的幼童,以及宰相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你有没有替他们想过?”
沉默,不置可否。时值今日,他也不会开口求她放过无辜的家人。况且,以图萨西塔的为人,她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与他有关系的人。
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摩擦出的尖锐金属声从门外传来,一队侍卫走进殿内将巴哈里围住,挡住了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迸射向图萨西塔的凛冽目光。
一把推开侍卫伸来的手,巴哈里冷冷一笑,转身随着侍卫们朝外走去。身着华服的背影仍如昔日那位荣耀满身的大宰相,而他稍显滞缓的步履却泄露了此刻强装撑起的高贵,隐隐地落魄。
有些东西一旦崩溃,就在难重拾往日的辉煌。
巴哈里一生的辉煌荣耀,也随着他渐渐被殿外耀眼光芒吞噬的身影,一同被吞没于这个平常的安静午后。只需要短暂的纷纷嚷嚷地沸腾后,就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存在,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做过什么,更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一个人为之努力不懈的梦想,有可能走向灿烂的征途,亦有可能是迈入地狱的梦魇。
一念之间的选择。
曲肘支头,任由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半敛着眼,潺潺流水声由窗外渗进这一室寂静中,抚慰着心绪逐渐安宁下来。
金色细沙在水晶打磨的沙漏中线状滑落,就好像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就悄然过去了,无声无息,宁静美好。只除了脚边那头无所事事的大家伙,在熟睡的呼吸中时起时伏的鼾声。
“月白叫你来的,嗯?”笑着踢踢阿斯兰宽厚结实的背,图萨西塔坐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
低吼,睡梦被打扰的不满,随即阿斯兰也跟着舒展四肢,抖了抖鬃毛。
图萨西塔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手指勾着颈上稍紧的黄金项圈,拉松一些,笑出淡淡的疲惫。“走,去找你的小母亲。”
一人一狮,朝着阳光明媚的大门走去,璀璨的金色为这两道身影镀上了层金属的光泽,坚毅,耀眼,温暖……有丝沉默地孤单。
★★★★★★★★★
紫藤架下流淌着沙沙的风声,随风而动的叶子,随风而斑驳的阳光。夹杂着氲氤水气的微风飞过高高的宫墙,抖乱一地光怪陆离的影子洒满青石地面,变幻莫测,恬静悠然。
光阴,宛若指尖跳动的阳光,轻盈而沉默,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
静静看着书,书上的内容记载着古埃及众神在创世时经历的种种艰辛磨难,这本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羊皮柔软的质地经过了岁月的磨砺,早已不复细腻的手感,索性字迹仍是相当清晰。
根据卷宗里的内容,古埃及在崇拜九柱神之前,还有好几位相当古老的神,因为种种的原因,比如王朝的交替更迭,以及君王们对宗教信仰的个人偏好,致使那些神逐渐在人们虔诚仰望的目光中消失了,最终从庄严肃穆的神庙里销声匿迹。
被遗忘的神,到底是悲凉,还是残忍。
对于一位以人们的信念膜拜做为饲食的神而言,夏月白不知道还有什么痛苦能够超越被自己的人民从记忆中抹去,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等待着凋零湮灭更让一位神感到绝望。
一片袍角在眼角飞过,在夏月白全部心思都专注于羊皮纸上的内容时,随风潜来一丝浅淡的味道,熟悉。抬起头的刹那,她微笑的黑色眸子迎向一双阳光下浅笑轻扬的脸。
坐下,扫了眼她手中的卷轴,眸子闪烁着快乐的光,浅金色的光芒,如同周围那些跳跃在绿叶上的阳光。“创世……”
“阿尔尼斯送我的书。”
“有意思吗?”目光,随风轻扫在她的脸上。风离开了,她的目光却无法移开。
“有意思。”把书从腿上拿开,朝一旁挪出些距离,让图萨西塔可以躺下枕着自己的腿。
调整了一下姿势,单手搭在额头用以遮挡穿透藤条摇曳投下的光线,另一手绕到夏月白的背后,捻过一缕她的发丝在指间细细摩挲,轻轻缠绕。
“你委任乌纳斯做新宰相,他都抱怨死了。”笑笑,手指落在图萨西塔的鼻尖,沿着那道挺直的鼻梁缓缓地一路而下,指尖的旅途在她嘴角的地方停了下来,因她蓦然牵起唇角的动作。
眯了眯眼,从脸上将那只捣乱的手抓住,拉到唇边亲了一下,才道:“他今天又找我说了一堆请辞的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几天,他不烦,我都烦了。”
轻笑。“他也真可怜,起早贪黑地泡在南苑处理你交给他的烂摊子。听说他都三天没有回家了,昨天遇见他,吓我一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修边服的乌纳斯。”
夏月白想了想,似乎她印象中的乌纳斯永远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英俊笑容,衣服光鲜头发整齐,说话的口气时不时就能把人气个半死的戏谑腔调,一副世家子弟的顽劣模样。那一身风流倜傥的懒散劲,更是招惹来年轻侍女们的爱慕目光。
叹息,看着手心里的手,纤细的指,阳光里有些苍白。“巴哈里的党羽刚刚剪除,现在是埃及最动荡不安的时候,偏偏红海那头又不太平,只能让他先辛苦一阵子。很多事情必须要在我出发前解决掉,否则我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管理底比斯。”
幽幽黑眸,在她提及离开时,悄然暗淡下来,沉默一笑,怅然若失地目光投向喷洒着水花的兽首泉口。
四周静了下来。
图萨西塔闭着眼,仍然握着夏月白的手,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休憩养神。冗长的长丝从夏月白的腿上滑开,婆娑,荡漾在带着一丝热的风中。
低下头,看着她单纯安静的像个孩子般的睡脸,夏月白动了动唇,最终保持了沉默。
“月白,你知道塞特吗?”
冷不丁地,在她以为图萨西塔已经真的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用着沉静的声音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思忖,夏月白除了知道塞特也是九柱神之一,其余并不了解,甚至连这位神的名字,她都很少听到别人提及。“只知道他是九柱神之一,好像是邪恶与灾难的化身。”
“你相信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种灵魂吗?”
微微一怔,蹙眉。看着仍然双眼微合的图萨西塔,她脸上有层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唇角勾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上去漫不经心。
她的问题很怪,她今天的语气也有那么一点古怪,虽然平常她也会偶尔地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今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夏月白又说不清楚。
“听说过有双重性格的人,但是灵魂……”叹息,她轻轻一笑。“如果真有两个灵魂在同一个身躯里,那这个人要么就是拥有了特别强大的自制力能控制内心的混乱,要么就是已经陷进这种混乱里,变成了真正的疯子。”
“疯……”眼睛缓缓睁开,嘴角的笑不知何时融入了那双棕金交织的眸子,一瞬间她笑得很快乐,放肆随性得没有丝毫收敛的快乐。“谈何容易。”
“图萨西塔,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忍不住,夏月白直截了当的问。若是刚才只是随便猜测,这会儿在图萨西塔明明微笑却无半点温度的笑容里,她已经开始担心了。
猛地坐起身,望着夏月白疑惑担忧的目光。片刻,扬动眉头,笑着伸手一揽将她搂进怀里,手指收拢的刹那,感觉到指下的肩膀微微震了一下。“我瞒了你很多事,有些是出于想保护你,有些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说,有些是……不知要怎么开口。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知道后会怎么看待我,我只想让你了解一个真实的我,而非是其他人眼中那个拥了至高权力的法老,我想让你看清在这身荣耀光芒后面的那个人。”
夏月白不知道图萨西塔到底要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即将所说的事情,绝非一件寻常的事情。
那双金色瞳仁仿佛像两团火苗,跳动着魔魅的光,悄无声息地从图萨西塔眸底的深处窜出,轻易而举地纠缠着夏月白疑虑丛生的目光,呼吸也在这个时刻,变得有些不受控制的急促起来。
手心微微发凉,布满了一层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