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著合肥、歷阳、居巢几处重镇不去攻占,遣张蚝分兵去打石,战术布置上有些拖节奏。
瞟了眼低声私语的梁成、梁云,二人似乎也对此颇有异议。
只可惜,两位长辈似乎不打算提出。
梁广一咬牙,起身道:“启稟君侯,仆认为不妥!”
“嗯?”符融异看向他。
连同梁成、梁云在內的眾人都朝他看来。
梁闰鼻孔轻哼,这贼奴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你倒说说,哪里不妥?”符融饶有兴致。
梁gg罪一声,命吏取来舆图展开。
“君侯、诸公请看,石位於我军后方,乃是一处淮水环绕的漕运小城,就在八公山西北!
此地水网密布,易守难攻,便於水军用兵。
主动前往围攻,在不善水战,且缺少舟船的情况下,只怕难以发挥我军兵力优势。”
顿了顿,梁广眼眾人,见符融和诸公都听得认真,又继续道:
“胡彬所部,不过是疥癣之疾,遣一偏师驻扎八公山,与其隔河对峙,不使其轻举妄动即可!
我军当务之急,是继续挥师南下,取合肥、歷阳、居巢,全取淮南一郡!
亦可越过水向广陵进兵,寻机与普军主力决战!
我军兵盛,普军寡弱,正面决战,以堂堂之师胜之,普军必败!
若被小小石牵扯精力,延误南下时机,让普军有从容应对之机,岂不可惜?”
厅堂內一片安静,融眯眼紧盯舆图,似乎在思索什么。
梁成目露惊讶,低声对梁云道:“他所言竟与我不谋而合!”
梁云莞尔:“方才兄长怎地不说?”
梁成轻笑:“梁广能想到,我能想到,难道阳平公想不到?
君侯是想在寿阳稍作停留,且看看江夏战场上,慕容垂所部有何进展!”
梁云恍然:“还是兄长看得深!”
梁成看向梁广,“这孩子,越发让我惊喜了!”
梁云也点点头,目光里的喜爱愈发浓郁。
有这番见识头脑,梁广就不只是一位勇將,更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统將之帅!
崔宏、张天锡等人也不差这份眼光,只是他们考虑的更深些,还关係到阳平公与符方、慕容垂等人的隔空较量。
所以,他们心里明白,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梁广单纯从军事部署考虑,却是没想太多。
符方冷笑声突兀响起:“一个小小督主,也敢在督军统帅面前,指著舆图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梁广看他一眼,没作理会。
厅堂內一片安静,无人应和符方之言。
在座眾人除了符方,几乎都能听懂梁广方才所说,绝对是最契合东路军下一步行动的作战部署。
符方本以为有人会附和两句,不想厅堂內鸦雀无声,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小子一番狂言,难不成还真让他蒙对了?
符融捻须,笑眯眯地道:“你小子当真有些放肆了,还不退下?”
“君侯?”梁广拱手,以为是符融不相信自己所说。
张蚝笑道:“你放心,我去了石,先围他十天半月,叫胡彬无粮可吃,领著五千水师整日捞鱼摸虾!”
厅堂內发出一阵轻笑。
围而不打,的確是应对妙招,与梁广方才所说,屯兵八公山隔河对持,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
梁广还要再劝,就算围而不打,也不必派遣张蚝去。
他摩下精兵应该放在正面战场攻坚才是。
符融笑骂一声:“別以为有两位梁公撑腰,孤就不会打你板子!
退下,休要多言!”
梁云也道:“你先回营歇息!”
梁广一脸无奈,只得拱手告退而去。
虎督隶属中军,与三千公国卫士分到同一处固定营垒,距离郡府不远,是此前晋军新开闢的一处军营。
回到营中,李方几人见他闷闷不乐,还以为是他挨了训,不敢来触霉头,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梁广也懒得搭理,吃了两张胡饼,灌下半囊酪浆,回到营舍躺下歇息。
回想著方才厅堂上,关於继续进兵还是围攻石的爭论,梁广渐渐明白过来既然他都能看出,利用秦军大破寿阳之势继续进兵,才是眼下东路军最好的战略部署,那么融、梁成、梁云、张蚝乃至崔宏等人,不可能不知道!
可为何符融还要坚持派张蚝围攻石?
恐怕不只是为军事做考虑,还涉及到陛下、慕容垂、朝堂几大方面,错综复杂的考量。
思索间,屋门敲响,梁广以为是李方,没好气地呵斥一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却是梁云。
“阿父?”梁广急忙起身,找来两张胡床请他坐下。
“怎么,你的提议没被阳平公採纳,有些气?”梁云笑道。
梁广老老实实地道:“先前是有一些,不过刚才静下心想想,阳平公应该还有其余考量!
他是统帅,督军大將军,考虑的肯定比我更全面。”
梁云半开玩笑似地道:“地位再高、身份再尊贵也是人,是人就难免有顾虑。
阳平公所想其实很简单,第一,出於稳妥考虑,先请示陛下,再决定是否进军。
第二,符方不愿去石,那么如何安置就成了麻烦,阳平公更不愿让他跟著自己白捡功劳。
第三,荆州方面,慕容垂在江夏进展尚不清楚,阳平公不希望自己的东路车,成为替慕容垂吸引普军的挡箭牌。
第四....
顿了顿,梁云轻声道:“阳平公已经位极人臣,不必贪多功劳。毕竟,太子文弱,声望也不及他十之一二....
梁广愣了好半响,听梁云一番解释,才算彻底明白。
坐在符融那个位子上,有些东西当真不是胜败得失那么简单。
“可是,此战关乎国运,若掺杂太多战场以外的东西,孩儿担心顾此失彼,
反被晋军抓住破绽机会!”
梁广心情没来由地焦虑起来。
梁云嘆口气:“这些,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
此时伐晋,本就不合时宜!”
梁广看著他:“阿父也认为,此次南征伐晋,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梁云苦笑:“王景略临终前就留下遗言,晋室虽僻处江东,可终归是万民心中正统所在。
谢安执掌中枢,政通人和,此时伐晋,江东门阀只会暂时放下成见,齐心协力抗敌。
欲破普室,只能等其內部生乱!
可陛下终究不愿听,现在说这些,却是晚了...
梁广默然,王猛之后,其实大秦內部明白人並不少。
可惜不过符坚的天子意志..
“我儿好好歇息两日,莫要多想其他,此番稳扎稳打,即便进展缓慢,想来也不至於犯下大错!”
梁云宽慰两句,掩上屋门走了。
梁广回到床榻躺下。
听完梁云一番话,他这心里反倒愈发忧虑不安。
攻克寿阳城,似乎让符融、梁成梁云等一千公卿重臣,对於此次南征持总体乐观態度。
或许在他们看来,不管如何部署进军,就算不能大胜,也总不至於大败。
拿下淮南,占据江北进攻主动权,已经是一次重大战略胜利。
可事实当真如此?梁广心里志志不安。
这种乐观,是否会让符坚做出更为激进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