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愿率子侄部曲数百人,奉陛下詔书前往充州討伐叛军,恳请陛下许臣戴罪立功!
臣年迈,自知时日无多,待扫平丁零逆乱,希望可以率子侄前往鄴城,祭拜先祖陵庙!
了此心愿,臣再回长安侍奉陛下左右!
伏请陛下应允!”
一颗老白头重重叩在地砖上,慕容垂硬咽垂泪。
梁广望著他脸上滚落的浑浊泪水,心里直呼专业!
论隱忍功夫、勇略智谋、演技胆量,这老儿绝对是当世一流。
那日汝阳城外,慕容氏眾人几乎是反心毕露,意图弒杀主君之心昭然若揭。
结果慕容垂像个没事人一样,带著慕容德、慕容宝和几个部曲入城,魔下兵马全数留在城外。
今日,更是当著符坚之面一顿哭诉,话说得好听之极。
其实意思就一个:陛下,你我君臣之情已尽,放我走吧!
否则,友谊小船今日就得倾覆在此!
不是你秦主斩杀叛臣慕容垂,就是我慕容垂弒君逃遁!
果然,慕容垂一番话说完,堂內气氛剎那间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能听出,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他是在逼迫坚做抉择啊!
爽快交出兵权以示自己绝无反心,表达诚意!
现在,就看陛下您的诚意了!
荷坚脸色变了变,猛地紧拳头。
身为帝王,岂能允许臣僚当面胁迫?
权翼怒叱:“冠军將军!你此言好生无礼!”
毛当目光在坚和慕容垂之间来回移动,只等陛下一声喝令,他就要將这老白虏当堂拿下!
符登手摁佩刀,作为近卫大將,只有他才能在御前执有兵刃。
梁广也浑身绷紧,做好动手准备。
不管是拿下慕容垂,还是防止他袭击符坚,都需要他全力施为!
天知道这老儿发飆搏命之下,会爆发出怎样威势。
从他十三岁出征,协助父兄统一辽东三部鲜卑,再到出兵幽冀攻灭石赵一统关东。
四十年来,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名字。
即便这老儿如今已快六十岁.....
慕容垂对堂內凝如实质的肃杀气氛仿若未觉,满面哀戚道:“陛下一向恩待臣,必不忍心让臣终老前难见祖宗陵庙。
故而,臣已让息子慕容宝出城前往营中,告知一眾子侄部曲,以及五千余鲜卑部民。
臣让他们收拾好行装,安抚旧部,待臣討得陛下詔令,就出城与其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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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更是让堂內气压再低三分!
听他意思,慕容宝已在营中联络好五千余鲜卑部民!
如果符坚不同意放他走,又或是当场杀了他,慕容宝当即就会拥五千鲜卑部眾起事造反!
梁广心里满满佩服,这老儿自入秦以来,一直伏低做小谨慎勤勉,而今,终於猛虎再起,露出疗牙!
这头猛虎的確老了,可再度虎啸山林时,仍旧能令百兽震颤这下连权翼也不敢多言。
他也没想到,慕容垂竟有如此胆量,自己留下而悄悄把儿子送往城外军中!
五千鲜卑部民,鎧甲兵器战马一应俱全,若是听闻慕容垂被杀,慕容宝慕容德振臂一呼,必定群情激愤,应者如云!
五千丁零族叛军,在缺乏衣甲器械的情况下都能迅速成势,何况五千全副武装的鲜卑部民!
其余兵马里,还有不少慕容垂旧部,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跟隨慕容氏作乱。
慕容垂,拿自己的命在豪赌!
符坚目中陡射厉色,宛如利刃般刺向堂下跪倒之人!
那颗老白头在此刻是如此扎眼!
联想到当日城外,一眾慕容子弟意图不轨,荷坚心中更是怒气勃发!
愤怒归愤怒,荷坚却没有喝令將其当场拿下。
慕容垂一介臣僚,都敢只身留在城內,坦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求恩情、谈条件。
身为君王的他,气量胸襟难道还不如一个臣子?
慕容垂不怕死,杀他容易,让他信服却难。
慕容垂一死,城外慕容氏子弟和五千鲜卑部民必反。
豫州已有丁零族翟斌流窜作乱,如果再加上慕容氏,短时间內恐难彻底剿灭。
荆州桓冲、淮南谢石,如果趁机出兵北上,牵一髮而动全身,司州、豫州只恐爆发更大动乱!
种种思虑划过符坚脑海,此刻杀慕容垂,得不偿失。
可真要让这老儿轻易走脱,他又有些不甘心..:::
“卿家入关中多年,想到鄴城祭奠陵庙,以尽孝道,此乃人子之义,朕自然不会阻拦.....
”
符坚低沉声音缓缓响起。
“陛下?!”权翼大惊,忍不住拱手说话。
其余赵整、毛当、登等人也满面惊讶。
难道陛下真会同意慕容垂所请?
纵虎归山,岂有再回来的道理?
梁广也拿不准符坚作何打算,以他对符坚的了解,大秦天王不应该被慕容垂三言两语唬住才对!
慕容垂目中喜色一闪而过,拜伏在地没有动。
他知道,符坚话还没说完。
“且听朕说......
,
符坚摆摆手,制止权翼和眾臣进言。
“道明啊.....”符坚看嚮慕容垂。
“臣在!”慕容垂身子伏低,心里有些打鼓,陛下以字相称,用意明显不一样。
“可还记得你是哪年入的关中?”符坚幽幽道。
“稟陛下,建元六年,臣跟隨武侯王猛入关中,迄今已有十四年..:
“弹指剎那,竟已过了十四年...
荷坚微眯眼,过往一幕幕飞速在眼前闪过,
默然片刻,符坚又道:“十四年前,道明入长安,朕亲至郊外迎接,执卿手相约共定天下!
今日,道明欲远赴邮城祭祀陵庙,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不如,就请道明送朕至洛阳,而后再率子侄东去.:::,
也免得朕西归长安,路上思念於卿。
不知,道明可愿意?”
“陛下......”慕容垂抬起华发凌乱的脑袋,已是满面泪痕。
符坚嘴角泛起一丝笑,有些森冷,有些怨怒,更多的却是失望..::.
权翼、符登等人目光,又重新落在慕容垂身上。
梁广瞪大眼看著这一幕,呼吸仿佛都凝滯住!
符坚和慕容垂的隔空交锋,来到了第二回合!
现在压力给到了慕容垂一方!
你这老儿不是想趁机跑路吗?
还敢用城外五千鲜卑部民要挟朕?
十四年了都养不熟你慕容氏,想趁大秦南徵兵败之际脱离自立?
朕就给你机会,送朕到洛阳,然后再走,你可敢吗?
你慕容垂想豪赌一场,朕就陪你!
慕容垂似乎並未多作考虑,重重叩首:“臣,领命!臣也想多陪陛下走一程!”
符坚目光微凝,“好!好!道明知朕!不枉当年朕倒履相迎,將你引为知交!”
符坚站起身,一扫满身颓丧之气,昂然挺立,威严目光投射而下:“走到洛阳,朕便放你东归!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略作停顿,叩首再拜。
符坚拒绝赵整扶,大步跨出堂外。
权翼、毛当等人匆匆追去。
不用猜,肯定是劝说符坚,到了洛阳一定不能放过慕容垂。
梁广看了眼仍旧跪倒在堂下的慕容垂,也跟著权翼等人匆匆而去。
慕容垂铁了心的叛离,似乎激起了符坚的斗志。
两位当世豪杰从对手到君臣,如今,又要再度回到对手!
十四年悍相惜,他们太过了解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