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方面考量,符坚派他去,未尝没有背锅替罪的心思....:
梁广摇摇头,拔腿往太极殿西堂走去。
山雨欲来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了....
“臣参见陛下!”
快步走进堂內,梁广拜首。
符坚箕坐长案后,正在翻阅章疏。
他头上隨意地裹著巾,穿厚厚朱红窄袖袍,怀里还捧著个暖炉。
梁广瞟了眼,暗暗惊。
天气日渐暖和,长安街市百姓多穿单衣,像他最是怕热,早早换上夏季朱色公服,用细麻和软锦製成,轻薄凉爽。
符坚却还一副过冬装扮,看样子汝阳遭难,让他身体至今无法痊癒。
符坚放下章疏,抿了口滋补汤药,苦得直皱眉,又喝了口蜜水才缓和。
“臣叩谢陛下洪恩!臣在职任上,一定尽忠守责,不负陛下重託!”梁广先行拜谢。
符坚頜首:“虎賁中郎將肩负禁中安危,望卿今后日夜勤勉,也不枉朕將如此重任託付於卿!”
“陛下训诫,臣一定铭记在心!”
符坚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梁广没动,再度拜首:“陛下特赐加官,臣实在不敢领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符坚莞尔一笑:“为何不敢受?”
梁广垂目肃然:“臣年幼无知,对朝政知之不深。给事中侍从天子,备掌顾命,臣自问才能不堪其重!”
符坚轻笑几声,顿了顿:“按制,以你的年纪、资歷,得此加官的確不合宜。
不过,论功劳,你却是当仁不让!”
“臣不敢!”梁广拜了拜。
符坚幽幽嘆息一声:“朕酬你之功有三,一是肥水战前,你冒死劝諫。
二是献策並且制止了一场可能波及全军的譁变动乱!
三是.....数百里追击截杀叛臣朱序,替朕挽回几分顏面.....“
梁广心里一突,慌忙拜倒:“臣死罪!”
朱序之事,本就不可能一直瞒著坚。
就算他不说,权翼、符融一定会找个合適机会坦白。
符坚现在主动提及,说明此事在他心里已然揭过。
“朕以宽恕待人,不想屡遭背弃,诸如张天锡、朱序、张济、马洛之流,朕竟然相信他们会诚心归附,对其委以重任不说,还让他们参与南征..:::”
符坚语气里充满自嘲,“不过,朕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对於叛逆贰臣,朕今后绝不会再轻饶!”
狼厉语气听得梁广眼皮微跳,歷经南征三路败北,项县遇险,汝阳与慕容垂决裂,符坚的心境似乎有了不小变化。
他的確老迈了许多,幣下露出的白髮掩饰不住,一场重伤也让他的身体衰弱许多。
可一代帝王的雄心壮志,似乎並未因此衰减。
南征失败,对於大秦而言,最严重的影响不是东路军近十万精锐埋骨淮南,
也不是丟失襄阳,更不是丁零族翟斌举起反秦大旗。
这些的確伤筋动骨,却远远算不上致命。
真正让大秦受伤的,是背后更多空耗国力,却根本没有投入战场、发挥实际效用的无谓布置。
凉州三万精卒,从动员发兵到长安折返,白白往返一趟,数月时间糜费钱粮无数。
出任巴西、梓潼双太守的裴元略,发益州、梁州民夫工匠造船,训练水军,
结果姚在夷陵一战覆没。
幽州、冀州之兵在彭城遭普军阻截难以寸进。
青州、兗州、豫州之兵匯集项县,却不敌颖水决口之势。
诸多州郡兵马歷经动员、集结、整训、行军,结果到头来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半道上便匆匆折返。
这期间消耗的人力物力累积起来,就是大秦在过去五六年时间里积攒的国力。
再算上过去一整年,全国范围內抽调丁壮造成的农业生產下降,粮食减產,
治安动乱,人口流失......
种种损耗加起来,足以让整个北方元气大伤。
看不见的损耗也不少,秦军事威力急剧减弱,符坚个人威望下降,百姓怨言、土伍厌战、人心离异.....
这些主客观存在的因素,不是一位迟暮雄主短期內能够解决的。
梁广抬眼过,仿佛看见一位斗士在暮年遭遇重大失败,试图重新振作的样子。
剎那间,他心里似有些同情。
固然老驥伏,志在千里,可真到了一把年纪,面对满目疮之时,也只能扼腕哀嘆。
符坚哪能想到,堂下拜倒的小卿家,竟然在心里同情他这位方乘之尊。
在他看来,朕虽老弱,可江山犹在,少不得再和一干跳反小丑爭一爭天命气运。
“梁煒之事,回去告诉梁成,让他莫要再管。”符坚看著他,语气不容置疑“臣明白~”梁广面露几分哀戚。
符坚此话,基本宣判了梁煒结局。
好歹叫了两声兄长,在外人看来也是他的族兄,要不要咬舌头哭一场....
或许是见他一脸伤感哀愁,坚语气软了下来:“作为补偿,此次虎责中郎將下设属官可以由你来举荐,朝廷自会酌情录用。
听闻你在长安还未置办府邸,朕也一併赏赐。
为司马曜那小儿督造的府邸,就便宜你了~”
梁广先是一喜,而后又想到,司马曜皇帝之身,他的府邸由自己居住不合適。
“臣叩谢陛下!只是司马曜身份不一般,为他督造的府邸,臣不敢领受!请陛下收回!”
符坚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妥,“那就把为谢安督造的府邸赏赐给你!”
“臣拜谢陛下隆恩!”
这下舒服了,梁广心满意足地即首。
符坚微露笑容:“朕再多让你歇息一段时间,等你梁氏办完宗祠祭祀典礼,
就即刻走马上任,为朕带好虎賁军士!”
“臣领命!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目送梁广恭恭敬敬退出大殿,坚面上露出些欣笑。
淮南之行倒也不是全无收穫,最起码梁广这位年轻英武的忠勇之臣,从幕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栽培梁广,为的不是当下,而是將来,为太子留下股肱之臣。
“趁著朕还有几年好活,把跳反出来的贰臣逆贼一一扫灭,儘量把一个完好的关中,交到太子手里吧.....
符坚默默想著,至於遥远的关东、鄴城,只能寄希望於庶长子长乐公符不。
詔令早早发往邮城去了,授意符不安排慕容垂前去討伐盘踞在充州的翟斌。
此驱虎吞狼之计能否奏效,就要看符不手腕是否高明。
虽相隔千里,他与慕容垂却保有一份默契。
他並未宣布慕容垂反叛作乱,而慕容垂也並未公开打出反秦旗號。
一丝极其微妙且脆弱的平衡还在勉力维繫。
期间,慕容泓和关中鲜卑部族是否保持安分就成了关键。
他在抢时间,而慕容垂还在等待时机。
“咳咳~~”
许是思虑过重,符坚一阵急咳。
赵整急忙绕出屏风,在他后背一阵轻抚。
“陛下,奴婢前往梁府时,正巧遇见一桩趣事!”赵整故作轻鬆地说笑起来。
“何事?”坚平復气息,把汤药喝完“奴婢去时,郭褒正带著郭氏三老,到梁府说亲呢!郭褒要把闺女嫁给梁广!”
“噢?”符坚一,旋即笑了起来,“他洛阳郭氏,也有上赶著嫁女的时候?真是稀罕!
郭氏女君,几时变得这般不值钱了?”
赵整轻笑:“梁广是陛下和阳平公赏识的小卿家,奇货可居的道理,那些土族们最清楚不过!”
符坚又问道:“结果如何?梁氏可应下亲事?”
“奴婢把陛下的意思稍稍透露了些,郭褒当即便带著三老和闺女走了!”
符坚点点头,略微安心些,“照此说,这梁广还成了各家哄抢的东床快婿?”
“有陛下恩宠,他想不招人稀罕都难啊~”赵整笑声阴柔。
符坚也笑了,“去通传一声,朕今日到张夫人宫中用晚膳,把中山公和两位小公主一併请来!”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