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汾水结冰,可以走下山坂道,顺著河岸冰层继续向南进发。
如今时节,天气回暖,汾水中心已解封,大块浮冰漂浮水面往南流淌。
两侧河岸的冰层也不牢固,大队人马显然不宜通行。
可现在,山坂道被滚落的土石阻断,唯有冒险走河岸冰层,穿过这段狭窄险路再返回驛道。
邓炳一马当先衝下山坂道,儘量沿著靠近土层的地方小心缓行。
“顺著马蹄踏过的地方走,莫要靠近河面冰层!”邓炳回头大喊。
队伍走过一半时,右侧陡崖上突然响起轰隆声。
一根根橘木从崖上滚落,大块石头拋砸飞下,还有绑成鹿角形状的拒马刺桩往他们身后扔下,阻断退路。
又是一阵弓弩飞矢射来,邓炳挥刀劈砍,转头四望,只见前方驛道口,数百兵马正在向他们放箭。
陡崖上还有敌人拋砸石木。
“是梁广磨下虏將!”
邓炳脸色大变,认出敌方將领是悉罗多,曾在平阳见过一面。
他一直惦记著贺兰人安危,全然没有想到,竟有敌军会理伏半道。
由此看,山谷里的贺兰骑军危险了!
邓炳心头猛沉,耳边不断传来惨叫,有惊慌的邓氏私兵踏碎冰层,连人带马坠落河水!
后路已断,唯有向前衝杀!
邓炳红著眼大吼,纵马挥刀衝上驛道土坡。
悉罗多笑一声,接过自己的双刃长刀,拍马迎战!
护军骑兵居高临下,占据驛道入口,邓氏私兵慌不择路,坠河者就有数十名纵使绝境反扑,也难以撼动护军骑兵分毫。
不到一刻钟,战斗宣告结束,两百骑只剩三十多人投降。
悉罗多把邓炳的人头系在马鞍一侧,拷问出后续还有数百步卒赶来,毫不犹豫地下令斩杀俘虏。
一名鲜卑幢主有些犹豫:“君侯说过,不许杀俘..:::”
悉罗多怒瞪他一眼:“邓炳率军死战到底,无人投降,如何算是杀俘?
我还要去夺永安县城,难道带上俘虏行军?”
鲜卑幢主不敢反驳,苦笑了下不敢再劝。
两百余骑全军覆没,尸体拋入河中。
翌日天快亮时,另一名邓氏子弟率领步卒赶到。
悉罗多故技重施,留下十余活口,其余全歼。
他隨即率部赶往永安。
半夜,又利用从邓炳身上搜出的符信赚开城门,兵不血刃夺下小城,俘获十余名邓氏族人.....
邓氏坞沿汾水向北五十余里,地形逐渐由盆地平原向著丘陵山地过渡。
这里也是整个临汾盆地的北部地带。
一座土塬上,王镇恶从萎黄棘丛中探出头,向下方望去。
豌道路上,一支长长的行军队伍正在向北行进。
估算人数,在一千五百往上,步卒为主,辅以少量骑兵。
正从土塬下方走过的是三百重鎧步卒,具著普军旧式第袖铁鎧,戴铁胃,两三人共用一头驴骤,用来驮载步、木、长斧,这些兵器显然是为对付骑兵所用。
余下兵卒装备差了许多,以皮甲为主,配以少量铁胃,弓弩手、刀盾手、枪矛手配置齐全。
邓氏號称三千甲土,倒也不是嘴上吹嘘。
这副阵仗摆出来,在平阳一眾士族豪强里可算独一份。
王镇恶趴著看了会,冷笑一声:“架子!此战定能一举击溃邓氏私兵!”
慕舆盛点点头,指著下方行军队伍:“二千多人的队伍,竟然绵延二三里长,前中后脱节严重。
为了加快行军,不带辐重车辆,连旗鼓轻车也不带,太过心急了~”
王镇恶道:“不带战车倒还说得通。一旦进入鼠喉谷,地形狭窄,骑兵难以展开冲势,这些重鎧兵卒就有了发挥余地。
我是讥笑敌方斥候太过无能,竟然只沿路往前探察三五里,对附近土塬、高坡、山丘毫不过问。
还有,这支私兵已经连续赶路五十里,已近体力极限。
他们不选择附近河岸边的开阔地驻扎,反而要赶在天黑前进入涧谷,空耗体力不说,若是遇袭也发挥不出步卒结阵的威力!”
慕舆盛略感惊论,这些细节连他也不曾注意到。
山塬下,一名披鎧甲士跌坐在道旁土埂上,很快就受到骑马赶来的部曲將喝厅。
王镇恶和慕舆盛相视一眼,都认为出击时机已到!
片刻后,二人各自率领五百骑,从山塬南北两侧土坡衝下,分头向西边出击!
王镇恶击敌军之尾,慕舆盛击敌军中部!
护军骑兵轻装北上,全军身著皮甲,按理说不能当作衝击骑兵来用。
不过敌军行进路线太长,已脱节成数段,首尾不能相顾。
且敌军步卒护具不全,只需避开那三百重鎧甲土,依託战马衝击速度,完全可以將敌军队伍拦腰截断!
从半空看,方圆二三里的起伏丘陵地上,邓氏私兵向北行进,像一条长虫缓慢蠕动。
突然,东边山塬下衝出两路骑兵,化作两条黑线,从东向西衝过,將长虫队伍斩断成三截。
尾部数百人顿时陷入慌乱,蜂拥向后逃窜。
王镇恶、慕舆盛率部调转方向,从身后纵马衝击,战马衝撞、踩踏致死者多达上百人。
邓氏私兵的前部已进入鼠喉谷南口,中部遭到截击,停下列阵组织防御。
中后部乱作一团,成了护军骑兵游掠绞杀的主要对象。
邓氏派出的援兵,为他们极不专业的行军方式付出惨重代价....
又过一日,位於洪安涧以南,相距邓氏坞还有四十里的杨县,北城门大开,
一队队青壮手持各式武器开出城门。
邓氏私兵勉强称得上地方郡兵配置,而这些杨县曲氏组织起来的丁壮,则完全是流民军水平。
甲仗器械五八门,不乏木耙、木叉、铁锹、铲等农具,补襠鎧、笛袖鎧只有寥寥几领,连皮甲也只有数十副。
从城门到城外集合点不过三十几丈,这些青壮队伍跑出城门,队列已散乱不堪。
四五百青壮集合好以后,城內又传来消息,让他们原地待命。
曲氏宗长曲康,一身黑色裤褶服,头戴武弃,腰间佩了柄剑,在北门內一阵徘徊。
“诸位倒是说句话啊!”
曲康对一眾宾客、叔伯子侄焦急喝道,“这邓氏坞救还是不救,还请诸位表个態!
我虽是宗长,可曲氏非我一人所有!
诸位也有责任维护宗族啊!”
一眾宾客默不声。
他们这些乡里閭的“知识分子”、“游侠”、“僧道”..:..各种旁门左道之人,依附曲氏不过是为混口饭。
真要让他们拼命,那可万万指望不上。
有人已经做好了隨时溜出杨县的打算。
大不了逃出平阳,换一家豪强投效继续混饭吃。
曲氏族亲也不敢说话。
平阳太守梁广突袭鼠喉谷,邓氏坞一面派人救援,一面遣人通知曲氏,请求出兵相助。
大半夜接到消息,曲康差点从床榻滚落下地。
他一边召集族中青壮,一边派人火速赶往襄陵。
这等天大的事,曲氏做不了主,曲康也不敢专断,只能去请贾氏出头。
曲康急得满脑门子汗,在原地一阵打转。
一骑快马从北门冲入,几名青壮上前牵马,扶一人跑来。
曲康见到他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僮奴正是清早他派去贾氏报信之人。
僮奴哭丧脸,跪倒在地,手里拎著个血淋淋包袱。
“启稟宗长,仆在城外被平阳兵马截住!
那领头將军叫做向靖,年岁不大,颇为英武.:::
他还抓住邓氏派往曲县催促出兵的使者,杀了那人,叫仆把首级带回来.....”
僮奴解开包,露出个人头,果然是邓氏族人。
曲康瞪大眼,声音发颤:“他、他还说什么?”
僮奴满脸惊恐:“那向靖率领几千鲜卑骑兵,正向杨县赶来!
他命我转告宗长,贺兰去斤、拓拔信德已死,贺兰人全都成了俘虏!
邓氏兵马也大败而回,邓炳战死,上千私兵被杀,永安也丟了!
向將军说....梁太守有令,若不开城投降,破城后曲氏一族尽屠之!”
曲康脸色骤然惨白,浑身触电般僵硬不动,脚下跟跪著就要往后倒,眾人赶紧七手八脚换扶住。
曲康猛地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连贺兰人、邓氏也败了,凭我曲氏又如何相抗?
唉~罢了,莫要螳臂当车,开城投降,迎向將军入城.....
一眾宾客、族亲尽皆嘆气默然,眾人神色各异。
有庆幸之,有悲愤之,有恐惧之....
平阳的天,终究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