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阶层崛起
嬴觴持握一桿去掉枪头的步,推开自家院门,探出头四处瞟了几眼,確定矮墙外无人经过,才拄看杆一腐一拐地走出家门。
夯土矮墙围成方正的里间,青灰屋脊连成几行,有几家的烟肉升起响午时的几缕炊烟。
远处一道白石新砌的里门牌坊,十分气派地嘉立在官道旁。
牌坊匾额上,“安军里”三个金鉤铁划的烫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金光灿灿。
安军里有在册户一百二十,几乎全是府兵,而且是第一批获得府兵军籍的幸运儿。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虎賁军中老卒,跟隨梁广从头至尾参与过关中平叛之战。
这一百二十户府兵,每家至少分得田地一百五十亩。
多的如贏,初始分田二百三十亩,授勋后又得田三百亩,当上公国府左中尉,有了官身,能合法持有的免税土地达到十顷,每年光领到手的禄粟都吃不完。
安军里混得最差的一户,应属左军第二幢第三队正冯三平。
去年南下河东时,冯三平正好轮番在家,没能赶上河东战事,自然少了一次立功机会就这样,一步慢步步慢,冯三平成了安军里府兵兄弟里军职最低之人,时常被袍泽们笑话拖了全里后腿。
冯三平又气又羞,下番也不回家歇息,成天住在左军营舍,一是自觉“无顏见父老”,二是担心又错过上战场立功的机会。
贏觴拄著杆走得飞快,手里提著根鱼竿,斜挎个竹篓,打算偷偷去里间西边的水塘钓鱼解闷。
自从挨了臀杖回家养伤,待了几日实在閒不住,想出门又怕遇见熟人遭了笑话。
今日,大部分同袍结束家中春播,大都上番服役去了,里间清静人少,正好出门溜达溜达。
平整土路旁,榆树抽发浅黄嫩芽,枝权间悬著一枚枚去年掛上的驱邪桃符,如今已褪色朽烂。
贏觴拐过前边的並台,旁边扔著几捆苇杆,正要钻进一片小竹林后的小路,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大郎!”
贏觴一下子僵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
老父带著十余人,牵著驴骤板车,车上装满各式农具,从不远处的田间土埂路上赶来家里的田地几日前已播种完毕,今日一早,老父便带著部曲佃客们去锄草、放水。
贏觴正是算准了时机,才偷偷溜出家门,不想被老父撞个正著。
“郎君~”部曲佃客们稀稀拉拉地拱手行礼。
他们有的是军府按照军职高低分配来的依附民,有的是老父自主招募而来。
这些依附民统一归入“客户”籍属,由平阳县翩户曹负责核算统计,再上报平阳郡府、大都督府户司。
这也是大都督府的新规定,凡依附民不得故意藏匿、躲避清查,否则一经查实予以严惩。
若是在册府兵违反律令,轻者降勛降级,重则革除军籍下狱问罪。
这条新规像是专门针对府兵阶层,一万两千户府兵,每一户名下都有部曲佃户,少则一两户,多则六七户,养著十几二十口人。
府兵群体,正在成为拥有庞大依附民的新兴地主阶级。
当然,和动輒“田连阡陌”、“僮僕千万”的士族豪强相比,府兵群体拥有的土地和家货並不算特別夸张。
最重要的一点,府兵以户为单位,较为分散,个体实力弱小,直接受到军府管辖控制。
府兵家眷居住在里间,平时劳作生活和民籍百姓无二。
相较而言,传统农业社会里,以“户”为单位的个体组织,自然更有利於政权统治。
贏觴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当上府兵,分得田地、部曲、佃户,其实都是他人精心设计的制度成果。
始作俑者,无疑是全体府兵为之效忠的大都督、平阳郡公梁广。
贏觴成为新制度的得利者,自然也会是最坚定的维护者。
客户籍属的依附民没有土地,但同样要承担身丁钱和每年至少十五日的劳役。
这样算下来,如果主户不想因为佃户承担劳役而耽误农时,唯有出钱纳栗替自家佃户免役。
客户缴纳的赋税,相当部分其实是从主户身上剥取。
贏和老父盘过一笔帐,新规施行后,自家赋税的確有所提升。
不过隨著他当上公国府左中尉,有了官身,免除的田租足以抵消这部分支出。
总的说来,和府兵优厚待遇、丰厚收入比起来,这点额外支出当真算不得什么。
面对老父凌厉目光注视,贏觴眼神躲闪,一脸汕汕。
“不在家中养伤,跑出来作甚?还嫌不够丟人?”
老父怒斥,兴许是当著部曲佃户的面,知道要给儿子留几分顏面,他说话声刻意压低。
別家府兵回家休养,都是因为战场上负伤,说出去只有光荣。
自家儿子倒好,因触犯军纪受罚,屁股被打开了,伤势不算重,都是皮外伤,休养十天半月也就痊癒了。
可这事儿吧,说出去总觉得臊得慌。
贏觴小声道:“阿耶莫生气,孩儿只是閒不住,想去钓钓鱼放鬆一下~”
老父瞪他一眼,视线落在他额头左边一处伤疤上。
那是前番在河东安邑,他奉命率帐下督清剿城外流贼时,被一支流矢所伤留下的疤痕。
老父嘴上不说,心里时常后怕。
再往下寸许,可不就伤中左眼了。
关中平叛时,井氏堡、霸城、阴般..:..经歷过那么多血战、惨战,自家儿子都能有惊无险地活下来,基本没受过什么重伤。
没想到,一次清剿流贼的行动,差点让他瞎眼甚至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