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领兵前去接应杨膺,几日来他时常心惊肉跳,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
本想亲自出城打探消息,经过张纂劝说只得作罢,一连派出十几支斥候小队,沿雀鼠谷打探汾西关梁贼兵马动向。
今日下午有消息传回,昨日汾西关外十五里,似有大战爆发。
只是通往那处山谷塬地的窄道被堵死,斥候无法通行。
从今晨起,汾西关的敌军大规模出动,游骑队四处捕杀介休派出的斥候。
张纂判断,这是梁贼兵马大规模调动的跡象,下令撤回大部分探马,只留小部分游弋在城外。
可是父亲杨辅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带去的千余骑兵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斥候在雀鼠谷內找寻了两日,竟一无所获。
杨骆拳重重击打垛口,粗的砖石边沿磨破手腕,他却毫无所觉。
张纂走上城头,四下里看了看,嘆口气走到杨骆身后。
“我已经飞马向京陵、祁县求援,同时回稟普阳,向大王示警。
我有预感,这一次梁贼大军只怕是有备而来,我介休直面敌军兵锋,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张纂忧心。
杨辅不在,张纂也失去主心骨。
“张將军,若明日一早,还是没有父亲消息传回,我请求带本部五百兵入雀鼠谷打探!
请张將军务必应允!”杨骆恳求道。
张纂见状,也只得道:“好吧,只是贤侄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多谢张將军!”杨骆感激地点点头。
丑时刚过,介休南门外的旷野里,黑夜之中突然冒出连片萤火,犹如一群突然出现的萤火虫。
城头敲响警报,杨骆和张纂披掛齐整赶来。
远眺城外萤火,张纂不禁倒吸凉气,这分明是无数火把、火炬发出的光亮。
乍一看,几乎把整个雀鼠谷北山道口堵满,密密麻麻不下几千人之数。
“大股平阳军开出汾西关,正在雀鼠谷北口集结!”
看到眼前场景,张纂和杨骆下意识都是同样反应,
张纂道:“看情形,敌军应该只是在山谷口集合,等天亮以后才会向介休进发。
就算要攻城,也只会在白日里进行~”
张纂自言自语,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身边的十几个介休官员將领,
“有队伍向城下赶来!”一名守兵指著下方大喊。
杨骆、张纂急忙半探身子向下方望去,果然看见一支兵马仓惶南来,逐渐匯集在城下弓弩手已经在垛墙后就位,只等杨骆、张纂下令。
“且慢!观衣甲旗帜,似乎是我方兵马!”
杨骆趴在城头仔细看了会,认出其中几人穿著杨氏部曲配发的皮甲铁胃。
有悽厉哭豪声从城下传来:“少將军快开城!主公身负重伤,再不救治性命难保!”
杨骆大惊,急忙高呼道:“可是杨系奴?”
方才那喊话声似乎停顿了数息,才又大喊道:“正是仆!少將军快快开城!”
杨骆又惊又喜,谨慎之下再度大喊:“我父何在?燃起火把让我瞧仔细!”
城下黑乎乎一片,战马打响嚏的声音,伤兵痛苦呼豪声,还有不断哀求开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很是混乱。
过了会,黑暗中亮起几支火把,隱约可见秦军旗帜伤兵,大伙模样都很狼狐。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杨骆和张纂看见一位满身血污,衣甲半褪之人躺在抬架上。
杨骆认出其人脚上革靴,正是父亲离城时所穿,当即两眼涌出热泪,悲呛地呼喊一声:“阿耶!”
“平阳贼军追得紧,快开城门!”城下再度传来喊叫声。
杨骆道:“请张將军坐镇城头,我到城下接应!”
张纂忙道:“贤侄可看清楚了,果真是杨將军?”
杨骆道:“错不了,方才火把一照,我便认出了几个部曲面孔!”
一二里外传来马蹄声、喊杀声,从动静看兵马不多,远处山谷口的大片火光没有异动的跡象。
张纂也不敢耽误,先迎回杨辅一行再说!
“开城!”张纂大喝下令。
城门隆隆开启,杨骆率领百十兵卒出城迎接。
夜色昏黑,一支“残兵”寂静无声地在城外列队。
方才的哭豪、哀求声在这一刻全然消失,原本还算凉爽的空气,陡然变得凝滯、闷燥起来!
杨骆恍然未觉,径直朝火把光亮的地方跑去。
一眾亲兵簇拥的抬架上躺著一人,身穿杨辅甲具,光线昏暗,面庞有些看不清。
杨骆满心牵掛著父亲伤情,根本不曾觉察几道凶戾目光紧紧盯著他“阿耶....““
杨骆跌跌撞撞地扑向抬架,却见上面躺著的人猛然睁眼,目光凶恶如狼!
“你....”
杨骆愣住,头脑有瞬间迟滯此人,並不是他的父亲杨辅,而是一张鲜卑面孔。
悉罗多抽出压在身下的刀,大吼一声衝著杨骆脖颈挥砍下!
人头飞起,鲜血喷溅!
“夺城!”
悉罗多举刀怒吼,一把扯掉上身半褪衣甲,率领百余名健勇冲向城门!
战斗瞬间打响!
“杨辅、杨骆已死!”
“平阳郡公、大都督梁广三万大军入城!降者免死!”
“擒杀张纂者授三等武尉,赏百金!”
“杀!”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在城下乍响,潮水般的平阳军涌入介休南门!
那出城接应的百十人,顷刻间湮灭在兵马践踏之下!
“快关城门!”城头上的张纂目毗欲裂。
黑夜下,他根本看不清杨骆被杀时的情形。
可城下传来的喊话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三万平阳军?!又是梁广亲自统领?!
不论真假,这番话都足以令介休守军惊骇!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南边旷野里传来,数不清的火把匯聚成长龙,豌蜓曲折向著南门疾驰而来!
张纂两腿一软差点瘫倒,远处雀鼠谷北山道口外,那一片萤火匯聚的火光未动分毫,
可大批敌军已经杀至城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麻痹大意,中了敌人诡计!
平阳军摸黑行军,雀鼠谷外,大军驻扎的火光景象,只是为了欺骗他们而已!
“完了!完了!”
张纂悲愤大吼,拔刀率领守军且战且退,往城北退守。
巷战连夜打响,最先入城的三千府兵俱是一年以上老卒,针对夜战有过长期专门训练此刻投入实战,在王懿指挥调度下,至天明时已完全占据上风。
介休全城乱作一团,妇孺哭豪声、兵卒廝杀声充斥在城中每一处角落。
辐重粮车翻倒在街巷甬道,混合血水的粟谷洒落一地。
有逃亡的百姓扛起一袋粮包就跑,遇上乱兵惨遭一刀捅杀..::
南门城楼燃起熊熊大火,夜幕下如一支被点燃的巨大火把。
张纂阵亡於流矢之下,首级被一个新募府兵侥倖摘得。
零星战斗持续至下午,一队队府兵挤进窄巷,脚下踏碎陶罐瓦片,把逃窜躲藏的守兵秋出斩杀。
王懿踩著断裂牌匾步入县翩,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枚铜印,系印綬带已被火烧毁。
王懿把这枚介休县令所佩之印擦拭乾净,唤来亲兵吩附道:“速速向平阳发奏捷露布,稟报大都督,介休已克!”
天明之前,介休东南霍山台地一座烽燧之侧。
杨膺站在半坍的土墙下,远眺介休方向,只见城中火光四起。
他猛然想起,杨辅那颗滴溜溜滚落的首级,一双瞪圆的双眼,正无时无刻注视著自己“梁贼!”
杨膺红了眼,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鸣咽。
这一切都是拜梁贼所逼,將来定要百倍討还!
他深深看了眼宣告易主的介休城,牵著马往北面山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