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壁苦笑了下,低声道:“有兵士抱怨,说老氏们窝里斗,却放著西羌贼子不管若是让小羌夺了江山,只怕要把老氏们赶尽杀绝.:::
符融麵皮颤了颤,很想喝骂一声“愚蠢”,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
他猛然间明白,对氏而言,梁广的確是威胁社稷的大敌。
可在其他老氏权贵乃至氏民族群眼里,梁广並非罪大恶极。
相反,他当年率军平定慕容鲜卑之乱,保住关中不被鲜卑人所侵害,在眾多汉氏百姓眼里,算得上功劳盖天。
不管朝廷下多少道詔书文,把梁广定性为叛臣逆贼,也无法让关中士民完全认同。
这直接导致秦军在征討作战时,思想无法完全统一。
如果战事顺风顺水还好说,只要大家拿到足够多的利益,谁管他梁广是不是叛臣。
可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
隨著寒冬到来,黄河冰封,几次试探性进攻不顺,秦军已经丧失战略主动性。
缺粮更是令秦军內部不满之声越来越多。
內外交困,就是目前秦军处境的真实写照。
符融刚想说什么,邓琼急匆匆赶来:“丞相,梁广亲率千余兵马,出现在土垒东北二里处,他遣人来传话,说是要....要来送粮!”
“什么?!”杨壁大吃一惊,“丞相?”
符融拧紧眉头,思索片刻,“全营警戒,邓琼调集两千骑待命,杨壁隨孤出营垒,看看此獠究竟想干什么!”
“诺!”
眾將下去准备。
眼下天色將黑,风雪漫天,行动尚且困难,更不適合打仗,梁广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的,挑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
可他竟然派人传话,说是要给秦军送粮?
符融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岂会这般好心?
平阳军粮食,当真多到吃不完?
天色暗沉,风雪呜呜吼叫著。
梁广骑在马背上,头上戴著厚厚皮帽,也挡不住雪粒子往脖颈里钻。
他摘下手套使劲搓了搓脸,冻僵的面庞像老树皮般发硬。
李方怀里抱著水囊,里边是出城时灌好的滚烫酪浆,哆哆嗦嗦地喝了口,身体里的寒意才消解几分。
“整一口?”李方示意。
梁广摆摆手,指了指前方风雪瀰漫处,“快来了!”
李方笑道:“你那老丈人当真会来?”
“会!”
梁广也不过多解释,以他对符融的了解,得知他亲自前来送粮,就算满心疑惑,也会赶来一探究竟。
果然,风雪下出现大批兵马行进的身影,粗略看去同样不下千余人。
李方向身后打了几个手势,十几辆粮车排成长列,兵士们解下挽绳套,牵著驴骤向后列队。
“粮食可以给些,牲畜就算了,毕竟连咱们也捨不得吃肉~”李方咕道。
秦军远远停下,梁广凝目望去,风雪遮眼,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坐在抬舆上的身影。
一员將领骑马奔来,梁广也催马上前。
“原来是杨將军!”
梁广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右卫將军杨壁,杨氏第一位駙马,杨定的族兄。
南征时,杨壁出任荆州刺史,却兵败桓冲丟了襄阳,直接导致荆襄局势改写。
就凭这一点,在当下时空的歷史进程里,杨壁也是一位绕不开的关键人物。
“梁公!”杨壁拱手,看向他身后,一排辐重大车很是显眼,车上码放的粮包更惹眼。
梁广也向他身后看去,杨壁现身,说明符融不打算亲自露面。
“闻知贵方军中缺粮,士伍多食用发霉秕谷,念在同是关中子民份上,我愿匀出八百石粮谷送给贵方,略尽绵薄之力!”
杨壁沉声道:“梁公身后大车上装的,果真是粮食?”
“杨將军若是不信,可以等我走后自行检查。”
梁广笑了笑,“烦请转告丈人,近来风雪甚急,在这种天气下无法作战,还请贵方莫要再做无用之功。
若还想凯我蒲坂城,可以等天气放晴再说。”
梁广故意扯著脖子拔高嗓门,深深看了眼那风雪遮掩下的端坐身影,拨转马头往回奔。
“撤!”李方大吼一嗓子,率领兵士们跟隨梁广往蒲坂而去。
平阳军士齐声高唱的声音,伴隨风雪呼號声远远传来:“麦苗青,黍米黄,
关中娃娃饿断肠。阿耶跪地求租调,阿母哭瞎眼一双.....“
符融坐著抬舆上前,高唱声隱隱传入耳。
不光他听到,一眾秦军將士都听得清楚。
去年关中大旱,这首童谣传唱一时。
此刻听到,秦军將士们纷纷想起了去年饥荒时,关中长安惨绝人寰的景象。
“丞相!果然都是栗谷!”杨壁割破麻袋抓了一把穀子。
风雪一刮,他手中粟谷哗哗飘洒,赶紧塞回了麻袋里。
符融默然片刻,“先餵些给骤马牲畜,若是无异样的话,再熬粥供给兵士.....”
“丞相放心!”
杨壁连忙招呼兵士过来搬运粮谷。
符融眺望蒲坂方向。
他的好女婿不会平白给秦军送粮,这是攻心之战,要的就是瓦解秦军意志,
激起关中士伍们的思乡之心。
秦军兵士们吃了梁广送来的好粮,再吃朝廷转运的秕谷,心里是何感受?会不会对朝廷越发不满?
这些问题,荷融已顾不上考虑,也不敢往深处想。
吕大有和一眾亲兵尚且吃霉饼,其他更底层的兵士又如何?
这些救命的粮食,他不能不要。
三日后,一日风雪平息的清晨,秦军悄无声息地撤离土垒,退回西岸驻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