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王者之心
梁广快步离开后宅,沿廊道径直走到前衙,路过衙堂时又猛地停下脚步。
他眉头拧紧,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方才和符盈谈及王世子之事,他心里突然一阵心烦意乱,不愿留下再多说什么,找了个和王买德议事的藉口离开。
王买德忙著核查各军府上报的府兵名录,忙著清点武库、粮谷马秣仓储,忙著过问今年冬衣发放情况,还要忙著和户曹、兵曹核对府兵录籍、除籍名单,处理一些府兵没有按时缴纳赋税的事务.::::
身为左司马,凡是和府兵沾边的事都得由他过问。
八郡府兵总数已经逼近十万大关,其中过半数集中在平阳、太原两个郡。
这是周国境內最庞大的一支武装力量,也是仅次於自耕农的一股新兴社会群体。
非战和番上成卫之时,府兵也是为周国提供赋税收入的主要贡献力量。
事实上,府兵涵盖的人口数还要更多,大多数府兵都是小地主,家中僱佣了至少一到两户佃农,每户按照四口算,一户府兵包含的人口近二十人。
由此可见,王买德这位军事行政主官,日常工作量有多么庞大。
虽说有梁业出任右司马作为辅佐,分担了一部分与军屯、巡察有关的事务,可王买德仍然忙得两脚不沾地。
梁广给他配了二十余名专职属吏,还有他自行辟置的幕僚隨从,一整个团队供他调派指挥。
如此,才能保证周国八都府兵的正常运转。
所以现在,梁广基本没什么机会再和王买德坐下来閒聊。
他只是不想就王世子的事和符盈发生爭执,找藉口脱身罢了。
距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梁广不想呆在府里,却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
通事郎柳杰坐在官房里处理文书,扭头看见他站在廊下,望著漫天飘雪证出神,急忙迎了出来。
梁广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平阳西市,可有什么喝酒的清净地?”
柳杰愣了愣,大王这是要独自出门,一人饮酒醉?
“大王..”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还是不知道?”梁广略显不耐。
柳杰忙道:“西市玉波较为有名,楼宇新置,內造园林,是个清静雅致去处!”
梁广想了想,“东家是谁?”
柳杰老老实实地道:“贾氏、柴氏、柳氏合力筹建,日常经营由柴氏负责!”
梁广一点不意外,没点背景门路,寻常商贾办不到酒牌,也没这份实力在繁华的西市建酒楼。
平阳只在最初的一年里施行过禁酒令,当时是因为粮食紧缺,避免公府和民间消耗大量粮食用来酿酒。
后续逐渐放开,从官置酒护到民间税酒,再到如今的酒牌制度。
凡民间自营自酿,有固定地点售卖的酒护肆柜,都需要在市易务办理酒牌,註明经营地址、规模及酿酒原料(如栗、麦的年消耗量),作为后续徵税的基础。
民间酿户“岁半输酿额於官,不得隱冒”,也就是每半年申报一次酿酒量,官府以此估算税基。
若实际產量超过申报量,需补缴差额税;若虚报少报,按“匿税”论处(通常罚款或拘役)。
酒税通常为万钱税四百,由市易务根据行情核算,上报市易司、户曹核准方能修改税率。
也有一些规模小、產量小的“散估”户,需要到市肆指定地点进行售卖,入场时就有税吏徵收酒税,通常为万钱税二百。
酒税和其他税款一样,可以“输金”,也就是以钱幣缴纳,也可以用其他等价值实物缴纳,通常为绢、布、粮。
梁广至今还未去过东西市酒,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隨意外出饮酒。
不过今日,他倒很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就去玉波!你来带路!”
梁广一指柳杰,转身就往官衙外走。
柳杰哭笑不得,大王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市肆饮酒。
眼看梁广走远,他无奈只能赶紧跟上....
左城虎將军王睿见他要出门,急忙调来一队土准备隨行护卫,不想梁广直接拒绝了:“你留下,若有人找,就说我到西关城视察营务去了!”
“大王!臣....”王睿追上前。
梁广脚步一顿转过头:“不许再跟来!也不许透露我行踪!若不然,就给我捲铺盖走人!”
梁广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裘袍大擎,披上后牵了一匹马就独自出门。
王睿涨红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杰牵著马赶紧跟上,飞速小声道:“王將军还是留下吧,在平阳城內不会有大碍v,
柳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跨上马紧跟而去。
离开府衙,梁广骑马走在大街上,细碎雪飘落,沾到擎衣上像是一朵朵冰。
深吸口气,腊月寒冬时节的寒凉之气浸入肺腑,反倒让他格外舒服。
在公国府里呆久了,终日面对处理不完的庶政,他已经鲜少有属於自己的自由时间。
今日领受了封王册命詔,所有人都在为之欢庆,只有他胸膛里有种说不出的闷感。
在臣僚、士民看来,梁周建號只是水到渠成之事,拥据八郡治民百万的梁公,如果不能再进一步的话,所有人都不会答应。
问题只在於这梁周之国,是要通过什么途径、依据什么法理来建立?
是自立称王,还是接受大秦天子的册封?
梁广选择了后者,这也算是他和荷选达成的协定。
目的,只在於非以武力推翻符秦政权,而是走內部禪让流程。
这样,他和符氏之间都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毕竟他仕秦数年,一路发展壮大也是因为吞下了不少老东家的血肉。
从这点来看,他和慕容垂、姚、吕光、乞伏乾归、慕容永..:.还有第一轮淘汰选手慕容泓、慕容冲、翟斌、刘库仁等等这些割据势力没有本质区別。
天王崩,秦巨人倒下,天下才能群雄並起,从曾经的巨人身上撕扯血肉。
北方歷经六年的战乱、兼併,形成今日各方拥据的局面。
梁广笑到了今日,成为与慕容垂双雄並立的北方君王之一。
慕容垂已经派遣赵王慕容麟率军三万,出代郡攻打刘显,为外甥孙拓跋撑腰。
梁广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派悉罗多、王懿、皇甫毅、慕舆盛、王宣、刘凯等將领,各自率军从雁门关、马邑、北秀容等地出击,助刘显扫平魏国附庸势力,威压铁弗刘卫辰。
此举意图很明显,你东燕慕容垂帮拓跋,我周国就帮刘显。
代北诸部,进入到了代理人战爭阶段。
拓跋掛牛川战败,一鼓作气逃到了贺兰部。
贺兰訥、贺兰染干两个舅舅,很乐於接纳一个兵败无助,惶恐逃亡的魏王外甥。
拓跋有了东燕军相助,很快在贺兰部站稳脚跟,目前以弹汗山为魏国王庭,抢占了鲜卑白部的白山大营作为根基,开始谋划著名反攻牛川、平城。
贺兰部忙於对付西柔然,也无心思多管魏国和代国之间的纠纷。
刘显牛川大胜后,已经正式拥立拓跋窟础即位代王,以平城为王都建立代国。
刘显自任相国、大將军、总百,代国军政一手抓。
梁广和刘显之间的交往,变成了周国、代国之间的邦交,为代国尽力提供粮草、武器、盐铁方面的供应支持。
非到万不得已,梁广不打算让周军直接下场参战,与东燕军直接交锋。
皇甫毅率军抵达平城,周军旗號出现在代军中,慕容麟率领的东燕军便退至大青山以北。
由此可见,东燕军也在极力避免和周军直接交战。
代北局势一如既往的凶险复杂,凭梁安还无力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