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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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纲吉来说,他有些羞于承认,库洛姆不在身边的日子是令人寂寞的。

有多少次纲吉转过身,习惯性地寻找那个总是站在身边的库洛姆,回头见不到人,只能略微尴尬地新的守护者寒暄几句。同样的话语说了出来,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他只能一个人时默默坐着想回想着要是库洛姆在时她会怎么回答。他怀念她说话的口气,怀念她看着一切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总是谨慎地保持首领和守护者该有的肢体距离,他内心里多少遗憾,夹着释怀。她并不知道,两人每一次交错的指尖都让他皮肤发烫。要是她知道了,他想,她大概不会拒绝。但现在这样,他已经满足了。如果可以,他不舍得库洛姆离开,但是库洛姆值得更好的人生。现在的库洛姆可以在更安全的地方,比如内陆,意大利物资最充裕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所生活成长的西西里总是处在时代浪潮最顶端,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整个岛的气氛动荡不安。内陆视他们为挡箭牌,而侵略者视他们为任他们踩踏的落脚石。软弱的内陆统治者们只会榨取他们,遇到危险时送来几支缺乏训练的部队装样,自己蜷缩在奢华宫殿的角落里。

西西里的气氛里日益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彭格列家族所领导的西西里岛渔业工会,在战后渔民的日子们还没恢复过来,能用的船支和设备不多,不少家庭还在人员死伤的悲痛中,女人们也不得不出来为了补贴家用干活。渔业本身就是风险极高常常有去不回的行业,为了大家的生计,纲吉他来回与岛内其他行业的家族以及周边地区的渔业工会的家族奔波,争取想要成立一个合作社以合作社的名义来得到贷款和谈合同,来补贴现有大家的船支和寻找更多出售的渠道。无论哪里都缺少金属物资,即使请到了铁匠,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矿物来修补齐所有人的船支和设备。许多家庭的唯一男丁们簇拥在为数不多的渔船上,在天没亮前就出了海。他们身后的女人们比划着十字架,向圣母祈祷着盼望他们平安归来。

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选择这样的生活。在罗马陪伴库洛姆的时光如同做梦,在安全屋里那些短暂的假扮夫妇游戏太过美好,以至于他能够短暂抛弃自己的身份。那时候的库洛姆经常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多。这不经让他陷入思考,进入黑手党并不是库洛姆的选择,把库洛姆一直绑在自己身边,说不定是自己的私心罢了。库洛姆当初是被绑架贩卖到异国他乡的孩子,彭格列收留了她抚养她长大。可是这样的生活真的会让库洛姆幸福吗?库洛姆不断想要向家族证明自己的用处,他只想告诉库洛姆,她不需要这样努力,她是家人,一直都会是。如果她有更多选择,纲吉希望她能够过上更加安稳幸福的生活,或许再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库洛姆可以找到能够让她幸福的人,安安稳稳地度过接下来的一身。夫妻游戏里的他越是感到幸福,他越是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从罗马回去的路上,纲吉不断思索着,库洛姆说过,墨索里尼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他身上有一种文雅举止也难以掩盖的粗俗和接地气。这并全是坏事,西西里人最讨厌罗马来的那种高高在上又文绉绉的官员。而负责这次迎接墨索里尼的,西西里岛巴勒莫市的市长库恰负责接待墨索里尼。库恰是西西里黑手党家族联盟里推上去的,是柠檬大户家族老大的亲侄子。同样留着几分亚洲人血统的他和纲吉本人相当熟络,也是维托的准女婿。维托·杰诺韦塞,控制着整个西西里饮用水资源的家族老大,是现在整个西西里最富有最神气的人。有了丈人的撑腰,他的傲气被维托家族撑得鼓鼓的,模仿维托模仿的惟妙惟肖,几乎到了几乎不可一世的地步。纲吉原本就有些担心,从库洛姆的消息听来,墨索里尼的脾气秉性估计要和维托以及现在的库恰对着干。若是他回去早点和库恰讲讲调和一下,说不定对两边都有好处。自己再怎么不认荣墨索里尼,但是能够让西西里的家族首领们和这位趾高气昂的中央领袖维持表面的和平相处,至少短期对于西西里来说是一件好事。

等纲吉赶会西西里,他并没有设想到,他所能够设想到的所有最坏的情况都发生了。

墨索里尼一抵达西西里,就指望着负责迎接自己市长库恰,同哈巴狗一般亲吻自己的鞋尖,甚至公然尝试与库恰的未婚妻献媚调情。墨索里尼的眼里,每一个女人都应该爱上自己,每一个男人都应该崇拜自己,自己是整个意大利权力最高最具魅力的男人。库恰再怎么压着自己脾气,他终究是个人,气得跳脚,全程对于墨索里尼不理不睬。维托原本为着大局想着压着脾气,亲自出面,让自己人将墨索里尼安排舒适妥当。可是谁想到墨索里尼却顺着维托的善意,想倒压维托一棒。整个意大利都是他的,墨索里尼笑着握手说,每一寸的意大利的土地都应该他说了算。

哦,除了西西里。维托的微笑着握住墨索里尼的手,加重的手中的握力。内陆你可以说了算。西西里是我们的西西里人的地盘。

去他妈的西西里!我才是意大利的最高领导人!你们这他妈没人要的破小岛也都是我的。握手?跪下来亲吻鞋还差不多。和你握手是给你面子。让你女儿们晚上陪陪我还差不多。

完蛋了。目睹着两人争锋相对的纲吉在旁边慌了脚。维托再也笑不动。

这种玩嘴皮子的三流混混也能成为意大利的领袖!这种国家没救了!别想动我女儿们一根手指头。否则我们的人可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纲吉慌忙来劝阻维托,让人将墨索里尼请回酒店,这下维托才没气到当场给墨索里尼的脑门上开上两个洞。

没救了。

纲吉本以为自己劝住了维托不再出面,他来亲自陪同墨索里尼。哪想到墨索里尼的那些话语在短短时间之内传遍了西西里的大街小巷。大家在墨索里尼的演讲台下咂嘴吐口水,孩子们故意弄脏墨索里尼昂贵的衣物,弄坏他订制的手杖,拿走他的帽子,让他穿着最好的衣物骗他去一个没有人参加的舞会。每一个人都不错过每一次偷偷取笑墨索里尼的机会,他们出钱给乞丐,让他们几天不洗澡,穿着最脏最臭的衣物围住墨索里尼要求施舍,让墨索里尼洁白的西服上留下满是污秽的印记与恶臭,以至于他脱身就把自己崭新的西服丢尽了垃圾桶。

我要让那个三流政客在西西里吃不了兜着走!维托愤怒地拍着桌子朝着所有家族喊着。

所有家族领导人一致叫好。大家对于墨索里尼的愤恨与厌恶让纲吉自己都多少有点被蒙住了眼睛。

对了,库洛姆当初说让我小心墨索里尼身边的谁来着?

。但是没有关系,库洛姆觉得自己可以忍受这一切,这是有机会接近boss最近的位置。

她过去数个月里不断尝试与西西里的家族成员联系。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惨重,莫里血洗了整个西西里。宁可错抓也不能漏抓。无数人,无论是否无辜,莫里的手下只要稍微起一点疑心或者一个不高兴,或许被投入监狱,或许被当场枪决。剩下的人则是能逃则逃,能躲就躲。在给法国人不断偷偷拷贝内部文件微缩胶片的同时,库洛姆背下了自己看过的所有名单,每一个秘密警察所经手嫌疑人的名字与相应的编号,序列的数字不再是数字那么简单。可是对于那些记载专员而言,他们手写下的数字归回于数字本身,他们轻易的给数字边上标上横线、星号、三角等符号,这些符号在他们手中同羽毛一般轻盈。库洛姆只知道,横线穿过的数字代表死亡。她每天在推测剩下符号的含义。她从几个从西西里成功逃脱的家族成员那里收到了通信,加密的文字下,大家用西西里语混杂着撒丁语词汇倾诉着西西里内外的情况——被投入监狱的人,成功逃生的人,还留在西西里的人,已死的人。库洛姆读完,将信重新装回信封,擦亮火柴将其连同信封一起烧掉。她坐在那里等着,确保信件的最后一角都彻底燃烧殆尽。这些看着火苗的时间,她不断在思考,boss现在在哪里?其他部门闲谈中随口一提那个“东亚混血儿”,编号“960270”,但是对应的名字她无法确定。或许,boss给了他们假名。她不从而知。除了西西里岛等岛屿有着诸多的各式混血儿之外,内陆的意大利人几乎像是一个另一个世界的人种。可是“960270”旁边的圆圈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很害怕,就担心哪一天她再度翻开记录簿,那几个数字上被划上一道横线。

boss的生死是她唯一的生存动力。

周三的午休,是记录簿人员固定外出聚餐的日子。库洛姆向往常一样,趁着他们部门的人溜走,她在幻术能力的掩盖下溜进办公室,不等翻开记录簿,墙上,挂着接下来几天被审讯人员的编号名单。她看到了“960270”的编号赫然写在黑板上。

她的心脏开始砰砰作响。

过去几个月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呢?纲吉的记忆完全是一片模糊。

懊悔。是的,自己不本不应该让自己对墨索里尼的反感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和行为的,他或许应该更加善用库洛姆的情报,更早地警告大家。可是懊悔有什么用呢?这说不定是注定的。他无法阻止库恰、维托和西西里的众人对内陆政客官员的不满与鄙夷。他知道这些拷问官想要很多情报,有关恩科里的情报,有关西西里内部的情报。无论接受了何等的待遇,他一直都坚持守口如瓶。

只是他不经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让库洛姆跟随恩科里去了罗马。

过去的每一步都像是导致今天现状的潜在错误,可是与此同时自己曾经的选择又在当时看来无比正确。

思绪被刺眼的光线所打乱,审讯用的射灯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两个人坐到了射灯得另一头,幽窄的审讯室里,对面的人却看起来无比遥远,他都忘记自己的双手被手铐限制在桌面上方,对面的声音和人脸仿佛都来自另一个世界,话语无法被传达到他这里。

不久,其中一个人站起来离开了房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留在房间里的那个人的面容开始产生了变化,原本的五官像是被橡皮泥一样被重新捏造塑性,越渐熟悉的五官,让他想起了她。

想要喊出她的名字,这是他过去几个月身处黑暗一直心心念念的名字。但是纲吉害怕,说不定眼前熟悉的脸庞不过是之前一样诱逼他的幻觉和伎俩而已。如果这个名字从嘴边漏出,这会给她带来多少困扰呢?她会不会也被抓住然后落入自己现在的下场呢?

若是自己的短暂的余生要在这黑暗渡过,能够这样看着你也不错呢。纲吉想着。如果可以,他只想再次触碰她的手,像过去那样。这样一来他也就死无遗憾了。

“boss。”长着库洛姆脸庞的那个人用库洛姆的声音呼唤自己。

不、不行。

“是我。”

这个幻觉太过逼真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暗藏的钥匙,将钥匙插入手铐锁孔,扭转。

咔哒——手铐打开了。纲吉并不是在做梦。

他握住眼前的双手,他能够感受到熟悉的温度。

“……凪,真的是你?”

他的手被紧紧地握住,“我们逃跑吧,boss。逃到没有人能够抓住我们的地方。”

boss还活着!他能够说话。他甚至还喊出了那个只有独属于两人秘密的真名。

要是现在带着boss逃跑,法国人那边的间谍工作也还没有做完,无论哪边都不会放过她的。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为了你,我可以背叛任何人。

她本想带着boss一走了之的,可是走之前,她却看见隔壁房间里站着一位极为眼熟的男人。没错,站在审讯室玻璃的另一面,是失去了他过去圆润的啤酒肚,看起来老了很多,变得骨瘦如柴的恩科里。她过去的上级、对接人、带领她进入情报员与间谍行业的恩科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

她背着boss,打开隔壁的房间,给在场所有其他人施展了幻术。她想要确认一件事情,因此她唯独没有给恩科里施展了幻术。

“好久不见,紫罗兰。哦不……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卡佩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恩科里?”

恩科里耸耸肩,两手依旧搭在后腰,他依旧是过去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只是他变了,扭曲的站姿与肩膀,惨白消瘦脸颊,颧骨变得刀削般锐利突兀,几乎看不出来是与过去同一个人。“……说来话长……这或许是我们无法避免的命运……”

库洛姆联想起自己那天被秘密警察们尾随企图暗杀,boss对恩科里的情况欲言又止。恩科里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抓住、经历拷问然后选择最终背叛的?他背叛的不是他们,是他自己。她不知道恩科里过去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在这些消逝的日子里,新上任的教皇选择抛弃人民与法西斯党合作,在德国近期的举动越发让人回想起过去战争前的样子,每一个国家都在踹踹不安,好像大战的错误终将重演,无法避免。或许这一切,都像恩科里说的那样,是无法避免的命运。恩科里眼神不再是有过去的光芒,变得无比浑浊,库洛姆看不到他过去的生命力。恩科里曾经说过,我们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我们是吸取过去教训的一代人,接下来人类历史的所有可能性都会在这个时代上演。

“……不过,你知道我不能让你们两个活着走。我们没有人能够逃过命运,历史总是在轮回。”

“是吗?”库洛姆放下背上虚弱的boss,拿出三戟叉,开始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在恩科里手中的六轮手枪的扳手被按下之前,他的手枪里被幻觉的紫罗兰花朵和藤蔓所填满。而恩科里本人,喉咙却因为三叉戟的刺穿而再也发不出声音。没有任何反抗,他看向天花板,选择闭上眼睛。

真正的恩科里,那个还带着理想和抱负的恩科里,早就在已经死了。那个背叛了一切的他只是在等死,他梦想看到人类历史的可能性,而眼前世界确实呈现出各种可能性同时发生的趋势——最坏的可能性。

库洛姆拉起boss的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从世俗的角度看来,库洛姆想着,我们的行动和决择都是错误的、自私的。

墙上的每一份海报,报纸上印刷的每一个字母,人们喊出的每一个口号,都呐喊着我们应该在为一个更崇高的事物奉献自己。她以想出一百个认同他们的理由,我的脚仍然往着相反的方向奔波。他们口中那样更崇高的事物是什么呢?荣誉?国家?正义?野心?从一战末期长得我们这一代人,一直不断努力寻找着什么。一个原因,一个意义,战争开始的原因,结束的原因。每一人都在找这个,有些人把不满的情绪转向新思想,有些人觉得战争本身说不定就是答案。或许历史真的像恩科里所说的那样,不断轮回,重演过去。没有人吸取历史的教训。

她不知道。

她曾经在西西里有过她需要的一切。她有家人、有朋友、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本以为自己选择进入了一个更加宽广的世界,她能够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能够站在纲吉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贪婪地想要那么自己天生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时间变慢、寿命变长、战争停止、世界和平,实现boss的理想。她确实变了,她学会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但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真得变得更好了,也没有从这个更大的世界里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只是感觉更加混乱了。

她重新踏上了那个寻找意义的路程上。

荣耀、野心、正义、自由、富饶。如果她可以触摸这些东西,她想把他们全部都塞进一个袋子,通通扔进河里。

只要她能够拉着boss的手,看到他的笑脸,她发觉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人的性命是如此之轻,人的死亡是如此的没有意义。若是神真的在看着世界,那么它一定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啊,boss,我没有能够救出其他人。库洛姆对纲吉说着。

boss摇摇头。我们都尽力了呢,库洛姆不要责怪自己啊。我们终究都只是凡人啊。

或许我的视野很狭窄,但是那些指着我的人能够做什么呢?我们的脚不听话的向着错误的方向奔波,这是一条满是荆棘的小径,我们会被否认、嘲笑、看不起,但是心依旧指示我们前往这个方向。

忘记这一切吧,我们一起逃跑吧,boss。库洛姆对纲吉说。

凪想去哪里呢?纲吉问到。

接下来这场战争不会波及到的地方吧?boss觉得瑞士怎么样啊?

为什么凪想要去瑞士啊?

听说瑞士也有买巧克力饼干。boss还没有吃自己那半包巧克力饼干,我们到瑞士了之后给你买一包巧克力饼干吧。

黑夜,通往瑞士的列车上,入冬的寒风猛烈地敲打着车窗的玻璃。库洛姆遥看着窗外的风景,北方阿尔卑斯山的朝着他们驶来。

以后不能叫我boss了呢。我已经不再是什么黑手党了呢,凪。

那……tsuna?

嗯。

月光下的他脸颊微微泛红。

也请你继续叫我库洛姆吧。

唉?你不习惯被叫凪吗?确实,从我们收留你之后就没有人称呼你原本的名字了呢。

不……库洛姆是你给我起的名字。我只是……想要一直感受到我是属于你的。

两人的双手十指相扣,感受彼此手心里传来暖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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