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今年你就陪我一道去。”
听到这句话,蒋氏怔在那里,半响,本来委屈的脸立刻发了光,“老爷!您叫我一道去?”
顾老爷笑笑:“这么多年,家里的事一直由你掌持着,如今我年岁大了,你就多辛苦些。”
“不辛苦不辛苦!”蒋氏唇边难掩笑容,仿佛刚才的事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顾老爷已道,“祥福,去看看,若是白朗大夫看过了太太便叫他来这里,吊着这玉面虎一口气,明日送到青莲会去。就说,虎丘顾家越俎代庖替他们捉了逃犯,如今奉上,与他们讨一个人。用一个逃犯换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总是值了吧?青莲会何须再与我顾家过不去?”又道,“好了宝龄,你受了惊吓,也累了,早点回房歇息去吧。”
一场风波便在顾老爷三言两语中化作无形。顾老爷与宝龄走后,白氏与蒋氏也一起回屋。
“二姐,就这么算了?”白氏道。
蒋氏皱眉:“又能如何?亏我一探到连生的底细就弄了这么一出。知道宝龄下午浸了水,在屋里头洗澡,便叫人糊弄连生过去,还想寻准时机撞破他们,以为老爷不过是太宠宝龄那丫头,又见那丫头这几日有些悔过的样子,才会答应留下连生,毕竟那丫头包小倌的事家里没人知道。要是连生跑到小姐房里去被抓个正着,府里定会传的沸沸扬扬,说不定那事也会被人挖出来,老爷怎么着为了宝龄也会将连生撵出去。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如今倒好,连生反而立了功。”
“想想真是奇怪,怎么会突然来了个什么玉面虎?瞧他刚才那样子,倒跟活见了鬼似的,就算连生正巧那个时候进去,也犯不着吓成这样吧?不过是一个屁点大的孩子而已。听说还是个惯犯呢,真不知道从前那些案子是怎么犯的。”
“算了,要再纠缠在这事儿上,老爷就算没查出来连生是咱们叫去的,也烦了。”蒋氏摆摆手道,“老三,你还是去我房里替我选几匹绸缎吧,我好叫胡师傅给我做几件春衣。过几日布施,总要有件像样的衣裳,免得叫人笑话。”
白氏一愣,笑笑:“二姐这次跟着老爷一道去布施,外头的人可都晓得咱们顾家有位菩萨心肠的当家了。”白白的牙齿却抵住了红唇。
……
宝龄穿过一条长廊,正巧祥福叔领着连生出来。见了宝龄,祥福叔行了礼退到一边。连生也停下脚步,虽然并没有看宝龄,倒也没有避开的意思,只是望着别处。
宝龄知道若自己不先开口,这个别扭的少年更不会说什么,于是道:“连生,刚才,你到底为什么去我屋里?”
连生抿了抿唇道:“他们说,你有事找我。”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迅速飞起一片绯红。
宝龄却在想:原来真的并非顾老爷喊连生来,顾老爷那番话只是为她解围而已。这一切,好像……是一个局。
她摇摇头:“我没有。”又想到什么,“既然你以为是我叫你来的,为什么刚才又说是你自己要来?”
“我不是帮你!”连生长长的睫毛覆盖眼帘,侧过脸,颇有几分不自然:“我只是见不得有人贼喊捉贼。”
宝龄观察了几次,连生在人前总是将脊背挺得很直,瘦削的身子如一座小小的山峰。不知是由于情绪紧绷还是防范心特别强。仔细一想,无论是谁,小小年纪便有他那样的经历,总是比同龄人更早熟些。只是没想到,他心思居然也很细腻,还颇有几分正义感。宝龄轻轻笑了:“这几日功课做得怎么样?”
连生大约没想到宝龄会突然转变话题,几乎想也不想便道:“在学珠算。”说完便飞快地抿了一下唇。
“珠算最关键是勤练。”宝龄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没事了,你早点睡觉,明天继续加油。”
连生或许听不懂“加油”是什么,但看到宝龄微微含笑的眼神,心头仿佛什么东西暖暖的,猛然别过头去。
良久,宝龄听到身后那少年仿佛低微地“嗯”了一声,从心底笑出来。那笑容片刻却又敛去。连连生也察觉的事,她心底怎会一点谱都没有?蒋氏与白氏冲进屋子那神态,分明是有备而来,何况,蒋氏本就极力反对将连生留在顾家,如今唱了这么一出,也并不在预料之外。只是,那玉面虎又是怎么回事?蒋氏若故意叫连生来她房里,不会再多此一举安排玉面虎。何况得知她屋里进贼时,蒋氏与白氏惊讶的神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玉面虎难道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拾肆、青梅竹马
正文拾肆、青梅竹马
宝龄记得昨夜问过招娣:那采花贼进来的时候,她去了哪。
招娣告诉宝龄,她见宝龄洗着洗着便睡过去了,不敢打搅,便想着去厨房为宝龄炖一碗祛湿汤,谁知半路遇到蒋氏房里的百灵,说是老爷在前厅设宴,底下忙做一团、人手不够,便叫招娣去帮忙。
这就对了,从宝龄洗澡昏昏入睡到蒋氏白氏进屋,招娣都未出现,若她在拂晓园,不可能这样。只不过……又是蒋氏。一切似乎昭然若揭。
宝龄沉思片刻问招娣:“你觉得二娘跟三娘为人如何?”
“二姨奶奶跟三姨奶奶?”招娣愣了片刻道,“其实,大小姐从前那样子,二姨奶奶是不敢说什么的,面子上的事倒总是顺着小姐。可自从小姐醒了,二姨奶奶不知是不是听到些什么,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至于三姨奶奶,进门左右不过一年罢了,不太清楚。”
原来如此。宝龄想:蒋氏大约觉得她性格不再如从前那般骄纵蛮横,所以,对她摆起当家的谱来了。先是跑来进行思想教育,然后打听到连生与她的关系,便想着清理门户。若换做以前的顾宝龄,只怕蒋氏还会顾忌几分。
看来要在大宅子里生存的确不易,强硬一些,会被人说娇蛮跋扈;温和一些,又会被人觉得是软柿子,专门挑来捏。
只不过宝龄觉得,蒋氏与顾老爷说的一番话,一开始句句是针对连生的,到了最后才说出了她与连生的关系,看来蒋氏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撵走连生,好以正门风、坐稳当家。否则也不会一听到顾老爷要带她去布施,便跟变了个人似的。这样的人,反而好应付,只要日后谨慎些,不被她抓住小辫子就好。毕竟一个做妾室的,膝下无所出,没必要与大小姐过不去。
最后一个问题。宝龄抬起头:“招娣,爹宴请的那些贵客中,有没有一个戴箬笠的人?”
“箬笠?”招娣认真想了想,“适才下过些零星小雨,自然有撑伞前来的,要说戴箬笠,虽是没瞧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宝龄昨日经过花园的时候,那青石板路上的确是湿哒哒的。若是如此,雨天戴箬笠倒并不怎么古怪了。
或者,那神秘人极有可能只是顾老爷的客人,路过拂晓园无意中救了她一命。既然顾老爷也知道玉面虎的那些事,那人知道也不足为奇,至于玉面虎的态度,或许是做多了坏事心虚所致吧?毕竟一个人逃亡中还在干坏事时,蓦然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绪崩溃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一个人被那么多人追杀,还有“闲情雅致”做这种事,实在是……宝龄无法理解,只好解释为一种病态。直到早上听说,玉面虎虽失血过多,但幸好救治及时,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只是仍处于昏迷,如今正五花大绑,在送往青莲会的路上,她才缓缓舒了口气。
此刻,宝龄正在去瑞玉庭的路上。瑞玉庭是阮氏的居所。她想去看望阮氏,却不知道阮氏住在哪里,幸好招娣自然是晓得的,她便叫招娣带路,当然,并没有说破。一路上,她将昨天发生的事统统在心里过了一遍,似乎一切都有了自己的答案,才回过神来。
阮氏自从昨夜昏倒之后,情况一直不太好,听招娣说,白朗大夫清晨又来过一次。宝龄见到阮氏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翠镯朝宝龄行过礼却道:“大小姐来的不是时候,太太睡了。”
又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不用说,是贾妈妈吩咐的。三番五次被人这样对待,纵然宝龄尽量克制,也免不了郁闷。幸好阮氏醒了:“翠镯,是谁?”
翠镯看了宝龄一眼,低低应了声,才带着宝龄进屋。阮氏支撑起半个身子,翠镯连忙拿了个靠枕放在她身后,阮氏半坐着朝宝龄柔柔一笑,却又咳嗽起来,稍喘过一口气才道:“宝龄,你用过午饭了么?”
宝龄笑笑:“还没,想先来看看娘。”
阮氏侧过脸吩咐翠镯:“去给大小姐拿些糕点来。”一边望住宝龄,“昨儿该是吓着了吧?”
宝龄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没事了。”见阮氏唇色苍白,想到她昨夜那出乎预料的举动,心中柔软,轻声道,“倒是娘,没事吧?”
阮氏缓缓摇头:“我这身子总是这样,老毛病了,无妨。”侧过脸,顿了顿,道,“对了,昨儿下午听贾妈妈说,你带着宝婳去放风筝了?”
宝龄心底咯噔一下,抿唇道:“是我没照顾好宝婳,宝婳没事吧?”昨天落水事件之后,便又一连串的发生了太多的事,叫她几乎忘了宝婳。
“回来便发了烧,不过已经退了。”
“发烧?”宝龄一惊,“娘……”
“和你没关系。”阮氏柔声道,“娘知道你只是想带宝婳出去走走,谁也不想她有事,对不对?娘也知道,日后你会保护她,不会再怪责她对不对?”
阮氏的话叫宝龄心底一暖,郑重地点头:“娘,你放心。”
阮氏苍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差点忘了,翠镯,将东西取来给大小姐。”又朝宝龄道,“快过年了,我叫翠镯上街买了两条丝巾,你一条、宝婳一条,你看看喜欢哪一条。”
两条丝巾,一条是粉白相间的,一条是水蓝色的。宝龄想了想,最后选了那条水蓝色的,长长的可以垂到胸前,打个蝴蝶结,触感柔软、飘逸灵动。
走出瑞玉庭,宝龄让招娣一个人回屋,自己则去了青云轩。靠窗坐下来,又想起宝婳。不知道宝婳会不会有事?无论如何,放风筝总是她的提议,虽然她郁闷贾妈妈将她当做罪魁祸首一般,但想想,她也有几分责任。要不是宝婳想拉住那线轱辘,也不会掉入水中。她随手拿起一支笔,不停滴转圈。这是前世读书时留下来的习惯,每次写稿、思考问题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便会拿着一支笔,不停滴转。
可她忘了,此刻手里拿的并不是前世一般的那些笔,而是一支沾了墨汁的毛笔,她这么来回的一晃,脸上便乱七八糟地一片,如同一只花猫,惨不忍睹。
阮素臣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这副模样。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仿佛是不愿意打破这份静谧。
他记得她小时候抓阄,一会儿拿的是胭脂水粉,一会儿拿的是弓箭,就是不愿意去碰那支笔。好不容易他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她的手也是僵硬的,只要他一不回头,她便丢开笔跑到花园里去了。后来,她喜欢缠着他写字,强迫自己学会了许多字、许多诗句,只是她握笔的姿势还是很生涩,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抗拒。哪里是现在这般……灵活?
他眉心轻轻一动,走过去。
宝龄从思绪中回过神,待看清是阮素臣,飞快地一笑:“来了?”
熟稔自然的语气仿佛从前那般,又那么不同。阮素臣心底微微一怔,转瞬淡淡地道:“听说昨夜你屋里进了贼。”
“已经抓到了,没事。”宝龄笑笑。
“我来顾家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事出必有因。宝龄一愣,一语带过:“也许是我倒霉吧。”
阮素臣凝视宝龄,她说的很随意,不像是一个昨夜受了惊吓的人,又仿佛心中清明,却不愿多言,眼神明亮,唇边含笑,加上脸上的墨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些怔忡,半响,移开目光道:“你是在写字,还是在脸上画花?”
宝龄一愣,看到自己的手,竟是黑乎乎的一片。
“想什么想那么入神?”阮素臣仿佛不经意地道。
“想宝婳……”宝龄看住阮素臣:“宝婳发烧了你知道么?”
宝婳发烧,阮素臣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阮素臣道:“已经退了烧。”
宝龄迟疑了半响,还是开口道:“我想去看看她,又怕她不喜欢。”
“只要用心,总会感觉到。”
宝龄正双手用力地揉搓,擦完手,又去擦脸。听到阮素臣的话,不觉抬起头。用心?是说她对宝婳么?
阮素臣看她手忙脚乱地模样,微微蹙眉,伸出手:“别动,你手上也都是墨汁,越擦越黑。”
手停在半空,宝龄正巧抬头,一时愣住。此刻门口传来低低地一声咳嗽。
宝龄扭头便见祥福叔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连生。连生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正看着他们,目光又移到宝龄脸上,愣了一下。
宝龄迅速放开手,朝祥福叔笑笑:“有事?”
祥福叔垂下眼道:“是这样的大小姐,早上老爷来账房查账,见连生正在学珠算,便看了一会。之后对老奴说,连生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叫老奴将连生领过来,从今日起,让他跟着四公子读书。”
顾老爷去看连生练珠算?宝龄错愕,想起顾老爷每次与她说起连生都是一脸的讳莫如深,竟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位老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只听祥福叔又道:“老爷还吩咐,虽然玉面虎已捉住,但保不准还会有什么小毛贼不要命跑进来,小姐的安危要紧,昨儿连生救主有功,就安排他即日起住在拂晓园的下房中,保护小姐。日后小姐若要出门,也须由他跟着,小姐一个姑娘家,带上家丁,总归安全些。”
这算什么事?宝龄望向连生,连生长长的睫毛刚巧也抬起来,目光相撞,他嘴唇一抿,又飞快地闪开。宝龄忽然想起自己此刻跟个花猫似的,怨不得连生神情古怪,于是转身决定先去后院的水槽洗脸。待洗完脸回到前厅,祥福叔已经离开,阮素臣正与连生说话:“那日我们见过。”
连生一怔,抿着唇点点头。
阮素臣从书架上拿出几幅字帖,递给连生:“会写字么?”
“这几日跟着祥福叔学了几个。”连生闷闷地道。
“那好。”阮素臣笑笑,“就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开始,你先将这些字记在脑中,每日临摹三遍,至于含义,我日后会慢慢告诉你。”
连生迟疑片刻,接过阮素臣手中的帖子。
宝龄走过去,不想阮素臣回过身望住她道:“我记得那一日,你刚好学到唐诗,就接着学吧。”
“哪一日?”宝龄不解地蹙眉。
阮素臣磨墨濡毫,眼帘垂下,看不清神情,只淡淡地道:“你离家前的那日。”
宝龄恍然大悟,略微有些尴尬,连忙拿过案上的那本诗集,胡乱地翻阅起来。只一翻,便翻到了其中一页,那么轻易,是因为这一页放了一张柳叶书签。
书页上居然是李白的那首《长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