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
青梅竹马。
这书签,应当是顾大小姐生前放的吧。停留在这一页,可想而知,她有多么在意那一段两小无猜的感情。
宝龄不知怎么就想到,少男少女手把手地写字,凝笑相望,然后,一点点长大。淡淡的甜蜜,那么远、那么近。只是,终究是有缘无分。她暗叹一声,一时茫然,手上的诗集滑落在地。抬头,阮素臣已帮她捡了起来,着了墨的眼睛氤氲如雾:“不想写也不用丢在地上。”
宝龄想起那段青梅竹马的往事都与阮素臣有关,略微一怔,甩了甩头,一笑带过:“当然不是。”拿起笔,模仿脑海中顾大小姐的笔迹,慢慢地写。
一时间,屋子里静谧无声,时光仿佛飞逝而过。
拾伍、作画
正文拾伍、作画
从那日起,宝龄身边多了个连生。
到了第二日,连生便搬进了拂晓园。宝龄吩咐招娣将那间空余的下房收拾干净,让连生住进去。招娣的嘴巴硬是像被塞了个鸡蛋,愣了许久才忙活开来。
连生的东西很少,甚至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搬进来。宝龄没想到的是,不一会,祥福叔便送了满满两厢的日用品来,说是老爷吩咐给连生添置的。宝龄粗略一看,那箱子里的衣裳虽和一般下人的差不多,但春夏秋冬俱全,想来准备的人考虑的很细致。
宝龄不知道顾老爷是不是对所有新进来的下人都如此周到,心中的古怪感就更强烈了,本来想找顾老爷问问为何要安排连生来青云轩,还要连生住进拂晓园,可一连几日,顾老爷都忙着布施的事,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也不想去打搅他。
幸好,连生早出晚归,除了在青云轩,宝龄就算回到拂晓园也很少与他碰面,顶多只是遇过天井时,看到那间本来空空的屋子里亮起了灯,才感觉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渐渐的,宝龄便也不想追究了。因为她发觉这件事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影响,而对连生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连生的确是个勤奋好学又聪明的小孩。一开始,他还是有几分拘谨,渐渐地,他便专心起来,甚至几乎心无旁骛。譬如说三字经,他虽不一定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每日除了临摹阮素臣规定的三遍,还会多加一遍。渐渐地,那原本弯弯扭扭的字迹越来越收放自如。识得了几个字,他就喜欢躲在那几排大书架之间,靠在书架上,看那些书籍。明知那些书籍对于他来说晦涩难懂,但他就硬是一字一字看下去,倔强的劲儿像头小牛。有时半夜,宝龄偶尔醒来,还会看到微弱的灯光下,窗纸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俯在窗台上。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听到轻微的噼啪声,像是拨算盘珠。
反而宝龄,因为要模仿顾大小姐的字迹,所以即便是抄写一小段文章,也比平日吃力许多。幸好前世她已很少写字,习惯了用键盘敲打,书法也只是读小学的时候参加兴趣班学过一段时候而已,所以一时间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生涩,再加上用心临摹,不多久,倒可以以假乱真了。比起这些,阮素臣布置的功课对她倒并无难度,顾大小姐从前是个不爱念书的草包,所以阮素臣交给她抄写的总是一些通俗易懂、小姑娘家爱看的诗文杂集,她前世大学主修的是汉语言文学,总是勉强可以凑活。
而阮素臣,多半的时候总是斜躺在那张软榻上看书,偶尔会走到连生身侧看他写字,经过几日的接触,连生从一开始喊阮素臣“先生”,到后来改叫“阮大哥”,宝龄看得出来,连生对这位老师很是敬重,只有跟阮素臣说话的时候,他神情才不那么紧张、僵硬,而阮素臣似乎也很喜欢连生,两个人说话,仿佛宝龄不存在似的。
宝龄倒也不介意,她喜欢看他们说话的样子。阳光透过小窗洒下一片淡金的薄影,阮素臣唇边含着一抹笑,淡然自若;而连生,密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挽起半截袖子的手支撑在桌沿上,蜜色的肌肤闪着美丽的光泽,仿佛整个人舒张开来,如同一朵被埋没的无名小花,忽然找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开始肆无忌惮地绽放,鲜艳夺目。
一动一静,像一幅绝美的画卷。纵然宝龄并无邪念,却也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于是,她总是偷偷观察他们。这样的时光很平淡,很好。
宝婳一病就是好几日,宝龄很想去看她,可因为落水发烧的事,贾妈妈几乎寸步不离宝婳身边,叫宝龄很是郁闷。那一日,宝龄从青云轩出来故意绕了个弯,经过云烟小筑,一眼便看到花园里,贾妈妈正一旁忙活着,而宝婳正斜斜地靠在软榻上,手里抱着那罐五彩斑斓的玻璃球。
好像没事了。宝龄舒了口气,看到那些玻璃球,心中却又有些难过,古代的小孩能玩耍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特别是大宅子里的小姐,不能跟男孩子一道疯,就算学些东西,也只是那些枯燥的诗文经书、琴棋书画,单一而乏味。再加上宝婳这样的性子,便更是寂寞。相比之下,现代的孩子虽然也有功课的负担,却幸福许多。有各式各样的玩具,有电脑电视,有精美的卡通漫画书,哪怕宝龄小时候,也有好看的连环画。
想到这里,宝龄忽然微微一怔,宝婳这样自闭的孩子,喜欢一个人独处,如果有一本连环画,便不会寂寞了吧?
有了主意,宝龄便立即付诸于行动。青云轩里,宣纸颜料一应俱全。她从书架上捧下厚厚一叠宣纸,摊在桌案上,提着笔画起来。可画了好几次,都不太满意。因为她不太会画画,不能很准确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她正沮丧,正巧阮素臣与连生从门外进来。眼睛一亮,她飞快地跑过去拽住阮素臣的袖子,想将他拉到桌案边:“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宝龄狐疑地蹙眉,却看到连生的目光正落在她拉着阮素臣的那只手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宝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时代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何况,她与阮素臣的关系还是众人皆知的暧昧,再加上那日巧合的一幕,真是不叫人猜测都不行。她一时情急并未顾虑那么多,于是连忙放下手,却听阮素臣道:“你要做什么?”
“我不是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叫你跟我过来。”宝龄只得解释,跟着,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宝龄竟看见阮素臣唇角似乎微微地一翘,望住她,半响道:“我是说,你要我帮什么忙。”
原来是问这个。可他刚才是在……笑?宝龄张了张嘴,一时怔忡,片刻才道:“你会画画,能不能帮我画些画?”
“画画?”阮素臣怔了一下。
“嗯!”宝龄走到桌案边,举起那些宣纸,“我想在这里画一些画,可我不太会画画,所以叫你帮我。”
宝龄其实不知道顾大小姐的画画技术如何,只是想,那样一个顽劣的小姐,大约琴棋书画都不过尔尔。
果然,阮素臣并未露出疑惑地神情,走到她身边,望着被她涂抹地乱七八糟的宣纸,微微蹙眉:“你要画什么?”
“画……”宝龄张了张嘴,却忽然发觉无法解释,抬头才见阮素臣正望着她,忍不住笑了,“照我说的来画就好。”
“圆圆的圈圈,就像镜子那样,里面有绿色的草,有红色的花,还有人。那些花和蔷薇差不多,只是都是大朵大朵的红色,有很多很多,那个人,年纪很小,很好看,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跟阳光那么亮,眼睛是蓝色的,像湖水那样清澈温柔……”
阮素臣修长的十指在宣纸上缓缓地勾勒,渐渐地,眉宇间也掠过一丝讶异。
宝龄却没有注意他的神情,之前她从未想过,她心底最喜欢的那个故事,会变作这样一番模样,只是望着那些画出了神。
第二日,宝龄继续叫阮素臣帮她画画,到了第三日,宝龄看着阮素臣画画的时候,连生也走了过来,他小小的嘴唇微微翘着,目光落在宣纸上,露出一丝好奇。
终于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部画好,宝龄朝阮素臣道:“谢谢!”然后,撩起袖子,蘸了墨汁。图画都画好了,接下来,最关键的,便是为每副图配上文字。
宝婳还是个小孩子,一些细节不能太复杂,有趣生动就好。于是一些太过曲折的过程她便简略了。搁下笔,她松了口气:大功告成!
抬头便见阮素臣与连生都疑惑地望着她写的那些字。宝龄眨了眨眼,“这个,是我在外头茶馆里听来的一个故事……对了,有没有浆糊?”
用浆糊将宣纸粘在一起,就俨然成了一本自造的连环画册。可是,什么时候去给宝婳呢?宝龄忽然笑了,她怎么没想起来,晚饭前,贾妈妈要给宝婳准备吃的,所以不会在云烟小筑出现。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宝龄便带着它直奔云烟小筑。宝婳躺在床上,宝龄坐到她身边。想是烧已退了,宝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颦眉,仿佛睡得极不安稳。宝龄伸出手放在她的脸上,她睫毛不安地一颤,蓦地睁开眼来。
宝龄连忙缩回手,两人俱是沉默着,半响,宝婳惶恐不安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那眼神里依旧有一丝小心翼翼,却不再如同从前那般惊怕,只是安静地望着宝龄。宝龄不知宝婳在想什么,但一点点的进步都足以叫她欣喜莫名。宝婳就如同一只美丽却易碎的瓷娃娃,叫人从心底便生出怜爱之心来,宝龄弄不懂从前的顾大小姐怎么舍得折磨这样一个妹妹。爱情里的嫉妒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宝婳,我想送你一样东西。”宝龄将那本画册放到宝婳跟前,“呶。”
不知过了多久,宝婳终于怯怯地伸出手接过去,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又抬头看宝龄一眼。
“看不懂是不是?”宝龄笑道,“看不懂没关系,我讲给你听。”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小王子。小王子住的地方,比宝婳的屋子还要小,也没有宝婳那么多的家人,陪伴他的,只有一朵花,我们管那朵花叫小玫瑰……”
那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是许多成年人心中的童话。宝龄曾经很喜欢那个故事,她将那些图画、字句摘录下来,做成了博客。
小王子是个超凡脱俗的仙童,他住在一颗只比他大一丁点的小行星上,陪伴他的是一朵他非常喜欢的小玫瑰花。可是玫瑰花伤害了小王子,于是小王子告别了自己的家园,开始遨游太空的旅行。小王子经过许多不同的行星,可各种见闻叫他陷入忧伤。直到他来到地球,遇到了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告诉他一个秘密。他才明白,宇宙中有许许多多的玫瑰花,可他悉心浇灌、用心爱过,可以与他心灵相通的,只有那一朵。
宝龄用轻柔地声音慢慢地讲着,渐渐地,她发现宝婳的眼睛越来越亮,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于是,讲到小王子去第二颗行星的时候,她合上画卷:“今天就讲到这里,如果宝婳还想听,那我明天再来好不好?或者,宝婳可以自己看,看懂了,明天讲给我听。等看完了这本书,宝婳的病也好了。来,咱们勾小指,勾了小指就算说好了!”
宝龄试着伸过手去,这一次,宝婳没有躲避,只是指尖微微一动,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宝龄,宝龄眼睛一亮,试探着勾住那纤细的小指轻轻一拉,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流。宝婳这样,是不是代表已多多少少地接受了她?
拾陆、观音庙祈福
正文拾陆、观音庙祈福
宝龄正想着在跟宝婳多说说话,却看到宝婳的目光望向她身后,她一愣转身,便看到阮素臣站在门口,于是站起来:“你来看宝婳?”
阮素臣朝宝婳看了一眼,移过目光凝视宝龄:“你叫我画这些,就是为了给宝婳?”
“是啊。”宝龄笑笑,“生病的人,要多些东西分散注意力,才会好的快。总这么躺着,会越来越难受。”
“你从前根本不懂这些。”半响,阮素臣缓缓地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宝婳不知是不是也听到了阮素臣的话,侧着脸一动不动地望着宝龄。
宝龄心底一惊,一笑带过:“这样不好么?”
阮素臣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道:“走吧,贾妈妈快来了。”
仿佛知道宝龄为什么会选这个时候来,宝龄抬起头,阮素臣表情依旧淡淡的,唇边的弧度却极为柔和。
接下来的几日,宝龄的生活渐渐有了规律,吃过饭便去青云轩练字看书,晚饭前去云烟小筑陪宝婳读画册,天黑之后上床睡觉,偶尔也会去瑞玉庭看望阮氏,和她说一会话。自从“玉面虎”事件之后,宝龄对这位娘亲更多了几分感情,她也看得出来,阮氏对她经常的探望是欣喜的,总叫翠镯准备糕点给她。而这段时间蒋氏与白氏没再找连生的麻烦,甚至饭桌上也没提起那日的事,好像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说的最多的,倒是几日后年三十清晨的那场布施。也许是蒋氏心情不错,这几日哪怕经过花园遇到下人时也是和颜悦色的,跟宝龄说话时,那张原本颇为刻板的脸上更总挂着一丝笑容,那笑容淡化了轮廓,人也显得柔和了许多。那一日还亲自叫人抬着采购来的年货,分发给各房,宝龄得到的除了一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些银耳雪蛤等滋补品。
这样的日子虽平淡却安静、充实。
转眼,年关将近,顾家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起来。张贴对联、大扫除,辞旧迎新,一派热闹景象。
俗话说,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猪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包饺子;年初一、撅着屁股乱作揖。顾家虽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程序,但年三十的上香、布施、团圆饭与守岁,是每年都例行的老规矩。
一大清早,宝龄便被招娣叫醒:“大小姐,太太要带着三姨奶奶跟您与二小姐一块儿去光福铜观音庙烧香祈愿呢。”
“烧香?”宝龄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应了句。
“大小姐忘了?每年三十,老爷都会带着祥福叔去城里布施,而家里的女眷便要去观音庙祈福。今年听说老爷会带着二姨太一道去布施,所以祈福就少了个人。”招娣不解地望着她,片刻恍然大悟般道:“大小姐是不是许久没出门了,所以竟不习惯了?从前您是最盼望这天的,顺道可去城里逛逛,您总是逛了大半日都不舍得回来。”
宝龄愣了一下,缓缓笑了。对了,来这个时空也有一个月余,她还未出过家门,乘此机会,倒是可以到处走走。想到这里,她立刻从床上蹦起来,叫招娣梳妆更衣。
招娣从蒋氏送来的那红木大箱子里拿出一套藕荷色琵琶襟衫,袖口镶白底全彩绣牡丹阔边。由于要进佛门圣地的缘故,这套衣衫比宝龄以往的那些都来得素雅,颇让她满意。临出门前,招娣又拿了石青伶鼬斗篷给她披上:“大小姐,昨儿夜里起下了雪。”
下雪了?宝龄推开门,稀稀落落的雪片子便夹杂着凉风扑面而来,整个顾府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果然下了雪。宝龄带着招娣走出门口,却看到连生正站在屋檐下。白色的雪花将他的睫毛压的弯弯的,仿佛积了露珠一般。
招娣在旁道:“老爷吩咐了,连生会跟着大小姐一块去。”
宝龄有些无语,只点点头,一路朝前走。连生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来,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行至大门口,阮氏与白氏已各自带着丫头婆子等候。门口还停放着两辆马车,一辆雕刻精美花纹,豪华别致,后头一辆则寻常一些。想必是代步之物。
阮氏见了宝龄柔柔一笑:“宝婳原是要去的,可忽然变了天,我便叫她别去了,咱们走吧。”边扶着贾妈妈要上马车,一旁的白氏却娇笑一声,自然地搂住她:“大姐小心。”
等太太姨奶奶小姐都上了前头那辆马车,那些丫头婆子的才陆续上了后头那辆,连生却愣愣地站着,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宝龄正巧掀开帘子,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后头那辆马车道:“还不快上去?”他才低着头上了车。
两辆马车缓缓朝前驶去。车厢中,宝龄与阮氏坐在一头,白氏坐另一头。阮氏将手放到宝龄膝上道:“冷么?”
宝龄连忙摇头,阮氏又笑一笑,笑容柔弱歉意:“都怨我身子不好,不能像其他做娘的一样,总带着你们姐妹俩出去,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最盼望的,求菩萨保佑你们姐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娘心里就高兴了。”
宝龄忽然便想起小的时候跟母亲出去,每次坐车,母亲也总喜欢将她抱在怀里,问她“龄龄,你冷不冷”、“龄龄,饿吗”,一时间有些恍惚,将身子轻轻地挨紧了阮氏,扭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忽听阮氏道:“梅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宝龄回过头,只见白氏颦着眉,捂着心口,平日里鲜艳欲滴的容颜,竟显出几分疲态。想起来,从顾府出发也已有一段时辰,一直能言善道的白氏,似乎并未说过一句话,完全不像她原本的性子,难道是病了?
白氏见阮氏询问,立刻挤出一丝笑:“都怪这马车一路颠簸的,老觉得心要蹦出来似的。”
阮氏于是吩咐那马车夫将车驶的平稳些,马车夫应了声,放慢了速度,窗外那些原本疾驰而过的景色便变得清晰起来。宝龄尽量压抑自己的好奇之心,却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去看。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时期的苏州亦是繁荣无比。临近年尾,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虽是几日前的天气略微有了几分春意,但昨夜下了雪,路人几乎都未脱去厚厚的棉衣,将手缩在袖子里头,三三两两地寒暄说话,哈一口气,都是白的,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光福铜观音庙在虎丘境内,离顾府本不是很远。转了几道街,人渐渐冷清了些,四周古树参天,令人眼前一宽,行了一段,马车便稳稳地停下,下了马车,宝龄随着一大帮人马进寺上香、祈福。顾家想必是寺庙的“大主顾”,有专门的厢房供歇息,一踏入厢房,那慈眉善目的住持便双手合并迎上来道:“阿弥陀佛,南京的阮檀越上月刚来过。”宝龄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那表舅妈阮夫人。阮氏捐了一些衣物银两,又低声细语地与那住持闲话了几句,寺内的小和尚便端来各式清雅的素斋。用过饭,宝龄闲得无聊,便到处参观,走着走着,听到身后轻细的脚步声,一扭头,便看到连生。她不觉失笑:“我没事,不用一直跟着我。”
连生抿抿嘴,不做声。宝龄目光一飘,唇边的笑意化作几分惊讶,白氏正从西南角的一处殿堂内疾步出来,神色匆匆,居然连与她擦身而过都恍然不觉。
宝龄蹙蹙眉,侧过脸道:“连生,你说三娘从哪里来?”
连生目光望过去,脸忽地红了。宝龄疑惑地朝着白氏出来的那处殿堂望去,那殿堂三三两两往来一些年轻的夫妇,直到看到大堂中央的观音手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宝龄才心有所悟,想起连生的神情,又不觉好笑。白氏这么偷偷摸摸的,居然是去……求子。
记得那一日看戏,那些女客闲聊八卦时便说起,顾老爷最遗憾的便是膝下无子。也难怪,要是白氏能生出个带把的来,地位大约立马便飞升了吧?只是,求子也求的那么鬼鬼祟祟,不得不让人生疑。难道白氏是怕横生枝节?要说大宅子里的尔虞我诈,宝龄就算没有真正经历过,也看过电视看过书。白氏要是生子,威胁的不过两个人而已,一个是宝龄的娘,顾太太阮氏,另一个便是二姨太蒋氏。
宝龄只片刻便把阮氏否决了。阮氏这样一个不问世事、温柔清淡的女子,仿佛谁都可以骑到她头上去,要说白氏欺负她还差不多。剩下的蒋氏,宝龄想到她设了一局让自己往下掉,便觉得很有可能。蒋氏要做当家,可又愣是蛋也没下一个,这在一个母凭子贵的时代的确不太妙。如今是阮氏体弱多病,白氏一无所出且进门不过一年,所以蒋氏才能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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