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一怔,翻着书随口道:“二娘呢,为何不代爹去?”就算阮氏从不出去应酬、白氏如今有了身孕不方便抛头露面,不是还有蒋氏吗?为什么要叫她与宝婳去?
祥福叔颇有深意地笑笑:“老爷说了,都是些年轻人的聚会,还是年轻人去的好,小姐近些时日总是待在家里,老爷怕您闷着,况且二小姐的性子更要多与外界接触接触,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这算什么事?宝龄蹙蹙眉,忽然想起那一日白氏曾提起她与宝婳的婚事,看向祥福叔道:“大约是三娘的意思吧?”
祥福叔显然一愣,仿佛没想到大小姐竟如听见了白氏与顾老爷提过此事一般,随即恭敬地道:“三姨奶奶也是为了大小姐与二小姐好。”
果然是白氏。怎么,是想叫她出丑?还是惹了阮氏与蒋氏还不够,如今要迫不及待地将她与宝婳嫁出去,好为她肚子里那位还有好几个月才落地的顾家三少爷或三小姐清除障碍吗?
只不过,她虽对相亲没兴趣,但也不会丢了她老爹与顾家的脸面,让“亲者痛仇者快”。白氏如此,她就偏不让她如愿。思绪百转,她笑笑:“替我跟三娘说声谢谢,我明日便去准备。”又朝一旁的宝婳道:“宝婳,你跟着我就好。”
宝婳正摇动着手中的玻璃罐,听到她的话,抬头飞快地看了阮素臣一眼,抿了抿嘴,又垂下头去。
宝龄觉得好笑,于是凑到宝婳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你四表哥不会这么小气。”
宝婳蓦地抬头,睁大了眼睛,本来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却顿时红了。
宝龄见阮素臣将一页宣纸揉皱了随手放于一边,并不言语。于是笑笑:“不要了么?听说你的字画千金难求,若是丢了,还不如送给我,我好去卖个好价钱……”
“你想去?”话还未说完,却被人打断。
宝龄眨眨眼,确定阮素臣在问她而不是问宝婳,有些奇怪,却依旧道:“想去。”
在宝龄以为阮素臣还会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坐到了软榻上,拿起一本书,不再言语。
宝龄有些莫名,看到那揉皱的画卷,于是随手拿过来。入目远山近水、乌船柳堤,本是黛绿嫣红,一派江南春色跃然纸上,却不知为何忽然浓重的一笔,仿佛是画画人不小心落了笔,墨汁溅得到处都是,熏染开来,倒更像是满纸潮湿、纠缠的心事。
贰拾伍、宝龄相亲
正文贰拾伍、宝龄相亲
白地青花、斜襟菊花扣。
当招娣将那袭旗袍缓缓展开时,宝龄微微一笑。果然,是她心底的模样。
这件旗袍,是她叫招娣去找苏州有名的裁缝师傅新定制的,至于原型,是来自于前世女星范冰冰“范爷”在宣传片中所穿的青花瓷旗袍。“范爷”穿着青花旗袍惊艳整个戛纳,如今她要穿着这件旗袍去相亲。
虽然她也知道,要改变所有人对顾大小姐的看法,并不是单靠一件衣服就可以做到,只不过,人的着装也体现了一个人的品性。顾大小姐从前喜欢的那些大红大绿,她一律摒弃,既然白氏想让她出丑,她便非要得体一场给所有人看。不为了别的,就当是为了让她爹娘宽心也好。有哪一位父母,不希望以自己的子女为骄傲?
旗袍穿上身,宝龄便听到身后招娣的抽气声。她暗自一笑,前世她微胖,减肥许久,效果也并不显著,这世倒是瘦了,只不过那身子骨还未到女人最美的时候,该凸出的地方都只是微微隆起罢了,并不能发挥旗袍最大的优势。幸好她并没有完全按照范冰冰的那袭鱼尾晚宴裙来做,也没有太多的装饰与花俏,只是最简单的裁剪,裙摆正好遮住小腿,穿上白色的高跟鞋,反而藏了拙,干净清爽,又不太张扬,很符合此刻的年龄。
她忽然想起阮氏送的那条水蓝色的丝巾,叫招娣取了来,随意的披在肩上,自胸口打了个蝴蝶结,如同一张披肩。然后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正月一过,江南夜里虽还是有些凉,但白天已是一派春意盎然,从拂晓园走到门口,阳光细细地打在脚踝上,说不出的惬意。
宝婳今日穿了一身粉绿碎花的裙装,想是贾妈妈一手打点的。原本苍白的小脸在衣领那朵珠花的映衬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宝龄走过去,挽着宝婳的胳膊上了马车,不禁露出欣赏的神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宝婳已不是宝龄初见时那个脆弱惶恐的小女孩了,只余眼底眉梢还有一丝淡淡的羞涩,却更平添了一种楚楚动人的美。这样的女子,藏在深闺,如今带了出去,怕是要乱了多少少年的心?
马公子的别院偏于西式,从屋内的装饰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阔气奢华的公子哥。宝龄与宝婳走进去,递过请柬,便有人接过她的斗篷,引她进去。一路上衣香髻影,热闹非凡。有中式长袍马褂的男子,也有欧洲贵妇装扮的女子,仿佛一幅中西合璧的画卷,叫人眼花缭乱。
不时有人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宝龄见宝婳有些局促不安,便拉住宝婳的手朝前走,她倒不在乎那些目光,别人看她,她便也看别人,含笑回望过去,倒是那些人被看的别过头去,细声交谈:“那便是顾会长的两位千金……”
后头的话被风吹远了,无非是说些八卦,人们对八卦的热衷,纵然是上流社会的权贵名媛,也不过与他们眼中的最底层的丫头婆子一样,或许还要更疯狂些,因为他们空余的时间更多。人一空闲,不说那些,又怎么打发时间?
今日的寿星公马公子,果然与宝龄之前想象的一样,浓眉大眼、衣着华丽,一派富贵公子的模样,此刻正被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围着劝酒,双颊绯红,显然已喝到尽兴处。带宝龄进来的那下人引着她们过去,一群人方才齐齐回过头来。
不过都是些二十左右的公子哥,听得那下人报了名讳,那目光中的含义便有些暧昧了。坊间有人传,这位商会千金在风月之地包了个小倌。大抵人们对男人三妻四妾、花天酒地都已司空见惯,甚至以此为荣,但对女人包小倌却持着一种既隐晦又暧昧的态度,仿佛隔着靴子挠痒痒,心里明明痒得很,恨不得一挠为快,却偏要作出清高、温雅的嘴脸来。所以,纵然底下对那些八卦津津乐道,但表面却还要唾弃一番。
“原来是顾家的大小姐,久仰久仰……”一人道。
另一人笑道:“我说林公子,怎么你这句话像是别有含义?”
之前那人哼笑一声:“哪里有什么含义,是你喝糊涂了吧!”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倒是马公子大约毕竟是这次宴会的东家,所以还是颇有礼貌,与宝龄寒暄过后,那目光便落在了宝婳身上,伸出手道:“顾二小姐,初次见面。”
宝婳看着马公子的手,垂下眼帘并不回应,马公子落了个无趣,倒也不恼,只是通红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那手伸在半空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这么一来,倒是让宝龄对这位看起来很是憨厚的马公子颇有了几分好感,何况毕竟他是主,她们是客,她不想让他下不了台,于是不着痕迹地伸过手去握住,用的是最平等自然的方式,不轻佻亦不轻慢:“马公子,家妹内向,请别介意。”
马公子仿佛这才正式打量宝龄,见她眉宇间自然明朗,不卑不亢,与传言竟有些出入,不觉怔住,忘了要如何回应,宝龄却已松开了手,笑一笑道:“马公子自管招呼客人。”说罢便牵着宝婳的手离开。
林公子道:“你说这顾大小姐真的包了个小倌?”
“那还有假?听说都带到家里了,说来顾家也真是开放。”
另一人笑道:“唉,林公子,你要知道是真是假,问问那一位不就清楚了?那顾大小姐包的可是胭脂弄的小倌。”
“对了,马公子不是说请了那一位么?怎的还不来?也好叫咱们见识见识,平日虽是去惯了他那些场子,人可是没见过。”
说起那一位,马公子目光才从刚才那离开的两姐妹身上移开,笑一笑道:“他平日可是请不动,要不是我与他交好,怕是这次也难。你们见了他,只管叫邵公子就好。”
宝龄拉着宝婳在大厅一隅坐下,此处靠窗,不如中央噪杂,比较安静,宝婳神情才略微放松。刚坐片刻,便见窗外有人道:“我来晚了。”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听到这个声音,宝龄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蓦地扭过头去。
只见那位马公子不知何时出了厅子,他跟前的男子一身黑色的西服,正是说话之人。马公子并不矮,可却只能仰着头与那人说话。那人侧身站着,宝龄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却不觉有些怔忡。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西服,但前世见过的却数不胜数。她一直认为,中国的男人很少有把西服穿的好看的,因为西服对人身材与气质的要求都很高。就像中国的男人很少有人擦香水会恰到好处一般。前世她喜欢欣赏那些杂志海报上穿西装的欧洲男人,gui、arani……那些御用模特儿都是美男,十分赏心悦目。如今宝龄的心情正是如此,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身边的男人能将西服穿的那么……好看。
那人很瘦,窄窄的腰身,让宝龄都有些汗颜。肩却很宽,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没有戴领带或领结,露出一截颀长白皙的颈部,修长的身体配上这袭修身的西服却是恰到好处。他一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仿佛站的很是随意,整个背部有一种流泻的美感。
相反,他身后站着一个男子,一身黑褂,脸色却是比衣裳还黑,手一直放在腰间,犀利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四下扫着,充满戒备与警惕。这阵势,叫宝龄不觉微微蹙眉,联想到国家元首出国访问,却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此刻台上响起一片掌声,宝龄望过去,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穿了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微微朝台下鞠了个躬,待她抬起头来时,宝龄一怔,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筱桂仙。
而最让她惊讶的是筱桂仙一开口,唱的便是那首《被遗忘的时光》,柔曼的歌声,只是清唱,却已叫人如痴如醉。就连台下那些公子哥也纷纷投下欣赏的目光,暗自议论:“唱的是哪里的曲子,怎的从来没听过?倒是新鲜。”
被问者也是摇头:“这唱曲的是……”
“哦——听说是胭脂弄的歌女,原来可是魏家班的名角。”
“那位来了?”
“刚来。”
宝龄不知道他们嘴里说的那位是谁,与筱桂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胭脂弄的管事?她扭过头朝宝婳道:“我去拿些吃的,你要吃什么?”
宝婳摇摇头,宝龄无奈地道:“那我就去拿些糕点来,不吃东西可不行。”
马公子的这场宴会是按照西式来办,所以就连食物也是当时最时髦的自助式,宝龄走到场中,筱桂仙已看到了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露出一丝惊喜,宝龄朝她眨眨眼,便走到大厅中央的长形西餐桌前,拿了几样糕点水果,转过身,却见站马公子正站在宝婳跟前,拿着一碟子糕点与宝婳说话。
宝龄心里一愣,不觉失笑,没想到这马公子倒是比自己的动作还快。她刚想走过去打个招呼,却不防宝婳飞快地跑过来拉住她:“姐、姐……”
“宝婳,你喊我什么?”宝龄呆了呆,宝婳居然喊她姐姐!
宝婳似乎也是回过神来,张张嘴,没有说话,只是朝宝龄身后躲去。
宝龄知道宝婳是被马公子吓着了,而宝婳身边也只有她一个熟悉的人,或许是因为如此,情急之下才唤出了声。但宝婳在害怕的时候会想到她,至少,在宝婳潜意识里,已将她当做可以依赖的人了。想到这里,宝龄心里升起一股暖流,轻轻握住宝婳冰凉的手,抬头笑笑:“马公子。”
马公子有几分尴尬:“我见二小姐一人在此,怕她无人照应,便取了些糕点来。”
宝龄点点头:“谢谢。”
马公子刚要说什么,眼神看向宝龄身后却是一亮:“素臣兄!”
阮素臣?宝龄一怔,回过身不觉脱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阮素臣一身白衣,正从容地站在她身后。
马公子已道:“素臣兄当然是我请来的,前几日他说书院有事,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你们认得?”随即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差点忘了,素臣兄与顾家两位千金是表亲,怎会不认得,既然如此,就有劳素臣兄替我照顾两位小姐了。”
阮素臣笑笑:“俊国兄请便。”
宝龄觉得这位马俊国马公子实在单纯的不像个纨绔子弟,见他刚才对宝婳献殷勤,心想,若不是宝婳天生害羞,倒可以多相处相处,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宝婳已有了心上人……这么一想,她扭头看去,自从阮素臣一来,宝婳的眉宇间便多了一丝别样的神采,而阮素臣正低声与她说话。
宝龄忽然想到那幅画,良久,笑一笑,缭乱了阮四公子一腔心事的,怕是宝婳来的这一趟吧,那马公子不是说了么?阮素臣前几日还推说书院有事,不会来,临行却改了主意,不是为了宝婳是为了谁?也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宝婳的美会引来多少狂蜂浪蝶,所以,索性来做护花使者吧?
见他们说话,宝龄有些无趣,想必宝婳更愿意由阮素臣照顾。她想起筱桂仙,朝台上望去,那曼妙的人儿却已不见踪影,她四处张望,看到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便向他打听。那人弄了半天才明白宝龄说的是刚来台上那位唱曲的姑娘:“小的见她往二楼去了。”
宝龄沿着红木扶梯走到二楼,一间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门,里头那名贵的真皮沙发上空无一人,静谧的气氛叫宝龄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误闯了人家的房间。没有找到筱桂仙,她转了圈,正准备快些离开,忽地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地便沿着沙发靠背蹲了下去。
贰拾陆、原来是他
正文贰拾陆、原来是他
皮鞋擦过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响声由远及近,一人道:“爷,是不是要走?我这就去叫刘叔备车。”
“无妨,再等一下。”另一人道。
宝龄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又听先前那人道:“爷,恕我多嘴问一句,爷从来不来这种场合,今日怎么……”
那人似乎哼笑一声,微哑的嗓音透着几分随意:“既然知道多嘴还问。”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问话的人却彻底闭了嘴。
然后,宝龄便听见推门声,她从沙发中央的间隙望过去,不觉一怔。一人率先推门走进来,黑色的西服、高挑的身材,居然是刚才在院子里与马俊国叙话的那人。他身后的黑衣男子仿佛是他的手下,一直垂首站在他身后,一踏进屋子,那双犀利的眼睛便四下扫了一圈,当目光扫过宝龄藏身的沙发时,瞳孔蓦地收缩,手迅速地摸向腰间。
宝龄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着是不是索性站起来,可若此刻现身,未免有故意偷听别人讲话的嫌疑,她正犹豫,却见那人一双修长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黑衣男子的肩上,笑一笑道:“真是扫兴。”
语气听起来像是调笑,从容不迫。此刻的宝龄并不知道,她刚才已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
“爷!”黑衣男子的手僵硬地垂下,错愕地提高了声音,仿佛不明白他这位平日滴水不漏的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沙发背后有人。
那人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沙发,挑一挑眉道:“嗯?”
黑衣男子没有错过主子任何的表情,此刻略微一愣,便心领神会,此刻沙发后是否有人,已经不重要了:“爷,我去门口。”不再多说一句,转身出了房间,咔嗒一声关上门。
随着那声关门声,屋子里一时静的有些可怕,宝龄等了许久不见一丝动静,索性又朝隙缝里望去。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并看不到任何人。她正想小声地站起来,不妨听到身后皮鞋擦过地板的声音,蓦地一惊,双脚因为长时间的蹲着,本已酸麻不堪,此刻一动,高跟鞋跟不知是不是勾住了旗袍裙摆,整个身子朝后仰去。
与此同时,手仿佛被一股力道扯住,借着那股力道,宝龄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惊魂未定,脱口便是一声:“谢谢!”
那人似乎无声地笑了笑。
宝龄弯着腰整理褶皱的裙摆,一边道:“我不是有心听你们说话,只是在找人,不好意思,我想,我走错了房间……”抬起头,忽然便怔住。
若论容貌,莫说是这个时代,恐怕就连各色美男辈出的现代,宝龄也找不到一个人比得上阮素臣。她记得第一次见阮素臣的时候,他正站在她身后,漆黑的眼眸氤氲如雾,带着一种疏离,那一刻,她却觉得依旧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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