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次捉住宝龄,却竟然不偏不倚正巧捏住彭二的去路。
彭二怒极,猛地退了陈老五一把,陈老五枯瘦的身子晃了晃,像是站立不稳,反而一个趔趄朝着彭二扑倒过去。
彭二正待再骂,神情却在蓦然间变得古怪,瞳孔收缩,嘴角半张半合,身子僵直,一动不动,像是一只被人捏住了喉咙的公鸡,一张脸顿时变作了诡谲无比的深黑色,只有死鱼般的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的眼神,忽然间,居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些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只一瞬的震惊过后,宝龄站在原地不动,她竟没有乘此机会逃跑,而一颗心竟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老二——”彭大巨大的身子却猛地颤抖,如猛兽般嚎叫一声:“陈老五,你”
陈老五雨笠下的唇角微微一扬,还是一身蓑衣、身形佝偻,但蓦然间,那瓢泼大雨笼罩下的阴霾的山野,竟因他唇边的那抹笑变得明亮,他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谁是陈老五,陈老五是谁?”
彭大的脚步在瞬息间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波澜涌动,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暴睁的眼珠子里有着闪过错愕、震惊、恐惧、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你不是陈老五!你是谁?!”
此刻,彭大当然已经肯定,眼前这个为他拉了几个时辰马车的人居然根本不是什么陈老五!他望着眼前人仅露出的下颌,心底突然涌过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若他不是陈老五,那么,他是谁?!
这个人是谁?这一刻宝龄心间流淌的,是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从最开始的怀疑、震惊、错愕,到听到他开口说话后的难以置信,此刻,她整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充盈,快要满溢出来,分明像是要跳出胸膛,却又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而“陈老五”却是望着彭大。
其实彭大并不能真切地看到他的目光,但却奇怪地能感觉到。那目光分明淡的像是山间的一阵清风,那么不着痕迹,带着一丝散淡的慵懒,但那懒散中,却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叫人刹那间心脏紧缩,彭大甚至弄不清是为何,牙齿已经不听使唤地打起架来。
彭大不算是个莽撞冲动的人,但这一刻,他竟是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朝“陈老五”冲过来。
那吼声却像是忽然被风吹断,只一眨眼,彭大忽地浑身湿透地单腿跪倒在地上,那脸上流淌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陈老五”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彭大看来犹如九重地狱中的阿修罗。顿时,彭大再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一瘸一瘸地朝山下几乎连滚带爬地逃去。
“陈老五”并没有再追,伸手在唇边吹出一丝低婉的音律,哨音刚落,只见一批黑马箭一般地飞驰而来。
漫天的大雨下,宝龄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惊魂未定之际,身子已腾空而起,再次回过神来时,人已在马上,手心却多了一样东西。待她看清那手上的东西时,心蓦地一跳。
她手里握的居然是一把小型的手枪!
脸颊一动,她才惊觉到身后那缕似有若无的独特气息近在咫尺间,她整个人被他包围起来,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按她的拇指在那手枪的扳机上,呼吸吐纳在她耳垂之后:“按下去。”
雨还在不停滴下山路异常湿滑,那马匹在删减颠簸异常,她整颗心几乎要蹦出来破碎的话语被风吹散:“什么”
“莫忘了他是怎么对待令尊的遗体。”
淡淡的话语传来,宝龄心中忽地燃烧起怒火,但一瞬间,却又有些无措。
顾老爷的遗体掉下山坡的那一刻,她的确恨不得杀了彭大,但这一刻她的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曾经刺过丧彪一刀,但与其说是要伤他,不如说是千钧一发之际的自卫。就算如此,她的心情还是压抑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得知丧彪并没有死才稍稍释怀。而此刻,彭大已一拐一拐地望山下逃去,她若真的开了枪,那么,便是杀人!
“不!”手上的枪温度高的灼人,她一缩手却又被他握住。
“你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弟弟又死在我手上,若他活下来,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
“可是,他已经瘸了,应该不会再”瓢泼的雨扑面而来,宝龄猛烈地摇头。
“我要的不是应该、或许、可能我要的是确定。”“陈老五”淡淡地声音传来,“你要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弱肉强食,怜悯、同情,只是一些根本不需要的感情。”
你要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弱肉强食。
怜悯、同情,只是一些根本不需要的感情。
一瞬间,宝龄的身子蓦地一僵,心中有什么东西,就像是撑破了泥土的绿芽,就是破土而出。
是谁?究竟是谁?好像心的某一处角落里,亦隐藏着这样的片段,一人眸光幽深,握着她的手安东扳机,在她耳边说着这番话。
蓦然间,她脑海里浮现出彭二猥琐、扭曲的脸,彭大在棺木中贪婪翻寻的样子,那棺木滚落下山崖的一刹那那种痛楚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变作了另一个人,面无表情,神色冷漠,不含任何感情的双眸,紧紧盯着那在树林中、雨帘下那艰难前行的背影,缓缓地、从容不迫地举起枪,按下去
“嘭”地一声,躲藏在树林子的鸟雀四处飞散,彭大的后背上顿时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花,红得耀眼刺目,彭大直直地倒下去。
而那声枪声,亦仿佛将宝龄从虚无中拉回来,仿佛如梦初醒,一阵风吹过,那刺骨的寒意让她生生地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枪,巨大的不可思议让她微微的眩晕,彭大死了?!
怎么会这样?这一枪,竟是从她手中射出去的,竟然这么的精准!精准道她心底冒出一丝丝的寒意。
手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那种感觉,竟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妥帖。拇指与扳机只见的流线是那么吻合,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手,就应该是握着枪的。
脑海里浑浊一片,那段分明不存在,却又像是很早很早便分崩离析的片段一幕幕地闪过,她的身子从指尖开始一寸寸的冰凉无比,不知过了多少,才惊叫一声:“爹!”
顾老爷,她居然忘了顾老爷!
她几乎霎时便想跳下马去,却听身后的人轻声道:“黑风嗅觉特别灵敏,有它带路,山路也会好走些。”
她愣了愣,身体已被一袭宽大的蓑衣包裹住,他双手绕过她拉动缰绳,形成一个无比亲密的姿势,两人的身体贴得那么近,雨丝却还是无孔不入地飘进来,湿透了的衣衫贴着彼此,她的后背几乎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
下坡时,她蓦然回头朝山坡上望去,只不过瞬间,那血迹已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而那倒在地上的身影亦渐渐被山间的泥石掩埋,不着痕迹。
夜凉如水,天边成群的乌云疾驶而过,如变幻莫测的重墨,一道闪电闪过,将雨笠下的脸顷刻间照亮,那目光亦正自彭大消失不见的地方一瞥而过,犹如刚才看着她的子弹飞快而精准地从枪膛中射出一般,冰冷而平静。片刻,唇角不着痕迹地一挑,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很好,“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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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佰零贰、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山地崎岖,加上下了几天的雨,哪怕原来有路,也已泥泞不堪,难以前行。黑风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行着,有好几次脚下打滑,庞大的身子颤抖不止,幸好它极为聪明,之后,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前蹄站稳了,后蹄才迈出去,虽是颠簸得厉害,倒也有惊无险。
宝龄透过雨帘,焦急地朝四处张望,无奈天空无月无星,四周一片漆黑,加上漫天的雨丝与枝叶纠缠的参天大树遮挡了视线,能见度几乎只在十米之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仿佛是一个又一个往返交替,叫她几乎心力交瘁。
先是顾老爷被捕,几日来她焦虑担忧,食不知味、寝不能安,到阮素臣带来好消息,她怀着一丝希望去见顾老爷,再到没能见上一面,却获得顾老爷在牢狱中自尽的消息;接着,又陷入危险的境地中,好不容易虎口脱险,紧绷的心刚有一丝放松,此刻,却又陷入了无比的绝望与悲痛中。
为人子女,居然连父亲的遗体都无法保护住,任由他跌落山崖,从此风吹日晒,或被山中的飞禽野兽分食,哪怕死了也得不到最后的平静,无法入土为安,这种心情,如剜肉一般的酸楚、疼痛。
那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啊!在她刚醒来时给她第一丝温暖,让她不至于在陌生地彷徨无依维护她、宠爱她,无条件地爱她。
此刻,叫她情何以堪?
一片刀切般陡峭的石壁拦住了黑风的去路,黑风嘶叫一声停下来,宝龄望着混沌一片的天地,忽地咬了咬牙,跳下马去,慢慢地走到那一片崎岖的悬崖边。
猛烈地山风她吹散她的发鬓卷起她湿透了的衣袂,一头乌发飞扬起来,素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分别像是绽开在山崖边的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随时会迎风而去,却偏偏那么地执着、固执地站立着。
就这么安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她忽然扭过头,望着马上的“陈老五”道:“我要下去看看。”
恶劣的环境使得黑风的灵敏性已经大大的降低,若一个不小心,两人一马或许都会坠下山崖去,他救了她,她怎么能再连累他?说罢,她便毅然地转过身,沿着那条漆黑的羊肠小道走下去。
她几乎是一步一滑地走着,朝乱地抓着身旁的树枝两边的荆棘得她手心模糊一片她却浑然不觉,雨水冲刷的那些本就不太稳固的泥路松懈不堪,每一脚都可能万劫不复。果然,她脚下再一次打滑时,想要抓住那棵树枝,却不防那树枝被连根拔起她一个旋转,心猛地一沉却在那一刹那,被什么东西握住。
没有树枝的粗糙,不似荆棘那般刺手,那只手,虽然不算温暖,但此刻却比什么都重要。
她抬起头,便跌入那一汪深潭般的迷离中,“陈老五”的雨笠被风吹开,面容如干瘪的橘子皮,一双眸子却比夜色更幽深,她失声道:“你……”
他怎么下来了?他为什么要下来?
“抓紧了。”仿佛看出她的震惊,他从怀中摸出一条金色的绳索,将在她腰间绕了一圈,最后绑在自己腰间,两人便被捆在了一起,他的面容在漫天大雨中看不太清,仿佛笑了笑,柔声道:“我来抓着树,你拉住绳子,这样,便不会掉下去了。”
鼻子忽然一阵酸涩,宝龄顾不得点头,蓦地偏过脸去。
风雨交加,闪电雷鸣,那一道道划过天边的惊雷,仿佛就在头顶,山崖边,两人一点点地前行着,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宝龄目光不住地四下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处,脑海里却是空白一片,浑身更没有一丝温度,除了,那被他紧握的手。
抓住那只手——似乎成了她此刻最主要的事。
不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到了一片平地,“陈老五”解开绳子,目光在平地四周绕了一圈,眉峰轻轻一挑:“这雨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停,到时便能看得清些,先去山洞里避避雨。”
“你怎么知道?”宝龄怔了怔。
“陈老五”目光落在天边:“你看,云层朝那边去了,说明这篇雨快要过境了。”
宝龄抬头一看,果然,大片的乌云缓慢地朝东边移动,而他们头顶那片天空上原本聚集的阴霾,已悄悄地稀疏开来。
宝龄又朝四周望了一眼,树枝交错,漆黑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她终是点了点头。
……
山洞极为窄小,幸好他们只有两个人,若再多上一两个人,怕是连坐下的空地都没有,山洞里虽也是阴暗潮湿,但比起外面凄风苦雨,这里竟是那样的温暖。
宝龄抱住双膝坐在洞中唯一一块石头上,转身见他不知在一片昏暗中找寻着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忽地,眼前亮起一丝火光,那一丁点的火星渐渐变大,她才看清,他点起了火堆。
“你有火匣子?”宝龄眼睛顿时一亮,若有火柴,是不是能点个火把什么的,便能看清四周的一切了?
“陈老五”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再好的火匣子在外面的天气下也无法维持太久,所以刚才我没有拿出来。”
对了,外面下的不是一般的零星小雨,宝龄的眼眸又暗了下来。下一秒,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盯着他:“刚才……你怎么会在马车上?”
然后,宝龄便看到“陈老五”拿下雨笠,十指慢慢地摸向下颔,自下颔处,再经颧骨、太阳|岤,轻轻地摩挲着,片刻,那张布满皱纹、呆滞的脸起了奇妙的变化,仿佛破茧而出的蝴蝶,那藏在背后的容颜有一种别样的秀丽,眼眸含着雾气,仿佛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湛蓝清澈,又宛若积聚了天地间所有灵气的宝石,纵然是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下,宝龄亦不觉有一瞬间微微的眩晕。
这世间,这样的容颜,气韵,除了邵九,还有谁?
这一刻,她实在难以想象,他便是刚才那个看起来佝偻、年老的马夫陈老五。
在他欺身上前时,她在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对了,她咬了他!她下意识地朝他手腕上看去,果然,那里清晰可见她的一排牙印,被雨水冲刷许久,血迹虽已淡了,但依旧有些红肿,一时间,她心底忽然涌上一丝难过、一丝歉意:“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邵九眸中流转一丝思索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的易容术,不会……这么差劲,连咳嗽的声音,他都自信做到了九层,还有那一层,被仓促的时间所局限,但他相信在如此大雨中,哪怕是陈老五最亲近的彭氏兄弟,都不可能听出破绽。
可是当她咬了他一口之后,她的神情忽然变了,眼底那丝惊慌渐渐散去,变得异常沉静,甚至没有趁此机会逃走,当时,他便知道她看出来了。于是,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宝龄是怎么看出来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当时她咬了他一口,那一刻,他的唇角微微一抿,竟让她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之后发生的一切,第六感告诉她,这个“陈老五”看起来似乎不像是在帮彭二,反倒是在……当看到他状似跌倒地拦住彭二的去路时,心底那种直觉便更强烈了,她的心忽然便沉静了下来,所以她没有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一刻,当心底那个大胆荒谬的念头冒出来时,她便知道,有他在,她不会有事。
而更重要的是,她竟无法一个人逃脱,留下他。只是这一点,或许连她自己当时都没有意识到。
“因为——那一日你也是戴着一顶雨笠,我只能看见你的下颔。”宝龄的睫毛在忽明忽暗中闪烁如蝴蝶,良久良久,她才抬起眼帘,“你的易容术没有问题,不过……人的有些小动作是很难改变的,譬如,你在我咬了你一口之后,抿了抿唇,所以我……”
她只能看见他的下颔,两次俱是如此。有些事那么奇妙,两次,他都是这么出现在她面前,在她最惶恐无措时,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一般。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竟是这般刻在她心里,以至于他易容之后,她也能认出来,一时间,她居然说不下去了。
邵九静静地凝睇着她,眼底有一丝错愕闪过,却转瞬即逝,眸光渐渐地有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幽深,随即,却化作唇边的一抹轻笑:“这一点,的确是我疏忽了。”
说是疏忽,不如说他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那两个寻常的土匪身上。这一点的确不足以致命,但也的确是他大意了。
从十岁那年开始,他便精通各种易容术,甚至可以让所有被模仿者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无可察觉。他一直深知,易容术再高明,不过是一张脸,而真正高深的易容是易神,神态,动作,喜好,习惯,都是易容术的一部分,甚至是易容术的灵魂。
他习惯性露出的表情便是破坏了其中的一点,但同样,他掩藏在斗笠之下,这一点细微的变化,除了十分了解他的人怕是没人能捕捉到,而她却……心底忽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被一丝羽毛慢慢地撩过,随即却似有一双手轻轻拂去,不着痕迹。
壹佰零叁、怀抱
夜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