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龄朝邵九望去。
邵九正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闻言,搁下茶盏,淡淡道:“上次叫人来查,当然不是亲自来的,但那人回来汇报,说因为银票一切都符合规矩,所以钱是很容易拿出来,只是要问出是谁在这里存了钱,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宝龄不觉有些沮丧:“那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要那一千两大洋。”
邵九微微一笑,几分高深莫测:“之前我并不是太想知道这件事,反正玉面虎人也捉到了,只是循倒问问而已,但若现在真的想知道,也不是没有办法,虽然这办法不一定管用,但也不妨试试,说不定会有预料不到的效果。”
“是什么办法?”宝龄闻言一怔。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见邵九眸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狡黠的神色,宝龄心底纵然狐疑,却忽然不再那么七上八下了。邵九的手段她不止见识过一次,他此刻的神情,仿佛有一种大局若定的力量。他既然不说,她只好等下去。
片刻之后,掌柜的从内堂出来,拿来了整整一千大洋,不多不少,交到宝龄手中,同时也将那张银票收去,请宝龄在收据上签字画押。
宝龄虽然一一照做了,但心里却不由得急躁起来,等那银票一没收,她便连唯一的证据也没有了,日后,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问出那个开户人?
她张了张嘴,朝邵九做了个口型,邵九背对着光坐着,正端起茶盏喝茶,见她望着他,动作并未停顿,就如不见一般,直到那老掌柜将那银票放好,他才仿佛喃喃般说了句:“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宝龄几乎脱口而出。
下一秒,门口忽然冲进几个蒙着面的男子,迅速地关上门,一下子勒住老掌柜的脖子,凶神恶煞地道:“快将钱库里的东西都交出来!”
能将钱庄的生意做那么大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但事出突然,老掌柜还是有些懵了,到那内堂里几个身形强壮的家丁持着武器赶来时,老掌柜额头已冷汗直流。
宝龄也是吓了一跳,嘴里发苦,怎么居然这么巧?第一次到这钱庄,这钱庄便遇到了抢劫的事。
对了,巧……宝龄蓦地朝邵九看去,邵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屋里突然多了几个劫匪,他却仿佛丝毫不慌不忙。
自然宝龄知道他的出身,这几个小毛贼并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这样笃定的神情,更叫她有些确定了心底的猜测。
所以,当那些劫匪扬着刀,指着她与邵九,让他们蹲在地上别动时,她跟着邵九一般,状似惊恐地缩在了角落里。
当然,她没忘记与邵九缩在一起。
如果心中那个猜测是错,这帮人真的是劫匪,她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将命断送在这里。
因为有老掌柜作为人质,所以那帮家丁只好一边叫人去取钱财,一边与那帮劫匪相持不下,寻找最好的机会。
拿到了钱,那帮人才将老掌柜一推,四下散去,一瞬间,没了影子。
老掌柜被那几个家丁围着,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看着邵九,断断续续道:“九爷,您、您……唉。”
“掌柜的可是怨在下见死不救?”邵九此刻已拉着宝龄站起来,微微一笑。
老掌柜张了张嘴,心底纵然是这个意思,但被邵九的目光一扫,竟说不上话来。
“在下并非见死不救。”邵九曼声道,“一来,那几个劫匪只不过劫财,掌柜的不是安然无恙么?二来,这里是汇通钱庄的地儿,我若贸贸然出手,便有些喧宾夺主了。”
他说的悠然,老掌柜一张脸已是猪肝色,要不是心里有太多事,宝龄几乎忍不住想笑,性命攸关的事,他不出手便也罢了,还说的那么头头是道。
屋内不再如刚才那般黑暗,劫匪推门四下逃窜时,将那门外的阳光放进来,他站在阳光下,浅笑散漫,哪里有刚才惶恐胆怯的模样?
“罢了罢了。”老掌柜讪讪一笑,“这是咱们钱庄的事,哪里好劳烦九爷动手,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惊扰了九爷。”
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宝龄心头却咯噔一下,忽地眼睛一亮。
“这……”老掌柜脸色立刻又发白,“这只是意外,咱们是百年老字号,可从来……”
老掌柜还未说完,然后,他听见那站在邵九身边一直未开口的顾大小姐忽地道:“的确如此,掌柜的,我想将咱们顾府在此处的银两物件统统取出来,换个安全的地方。”
她眼中没有笑意,带着一丝高傲,是一个刚才受了惊、万般恼怒而迁怒于人的大小姐应有的模样。
邵九秀丽的眉毛微微一挑,朝宝龄看了一眼,眼底缓缓浮上一丝笑意。
这一局,是他所设,但也要她配合才好。因为,他就算要取,也只能取出他的那份,根本无法触及事情的中心,但她却不同,她若要取,便必定连同顾家所有的财产。
包括——她心中怀疑的那个人的那份。
好像……很快便要揭开答案了。
壹佰叁拾贰、风马牛不相及
从玉面虎身上找到这张银票后,邵九的确命人来此调查过,也的确如他所说,没有获得明确的答案。
一来,此时的华夏看似国泰民安,其实底下依旧涌动不少暗流,上到各地大小官,下到帮会、派别,将自己的一些来路不明的钱款财务以匿名的方式送至钱庄保存,是心照不宣的事。官家存的一般是一些受贿、徇私的钱款,而帮会的,大多是一些见不光的钱财来往,青莲会亦是如此。
还有一小部分,是大户人家那些太太、姨太太所藏的私房钱、小金库,这些钱一般也不能被别人知道。
所以,钱庄有不成文的规则:存款之人只要手续清楚,一概不问钱财的来历。至于客人的名讳,更是做到绝对保密。若非当事人来交涉,纵然拿着当时人签字的银票,亦问不出任何事。
每一行都有规矩,即便是邵九,也不能堂而皇之的硬来。
二来,邵九之后之所以将此事搁下,不予理会,是因为他心里已有了底。
这么多年来关注顾家,他对顾家的了解甚至超过了青莲会,自然包括——那桩关于顾家尘封多年的大秘密。至于如何会知道这件事,还与之前“顾宝龄”突然自尽之事有关。
当“她”自尽的消息传到青莲会,他当时亦满腹的迷惑,所以暗中查访。很快,他查出一件事,“她”的死,或许并非是自尽,而是——被害。而那个最有可疑的人,的确也是他想不到的人。
如同宝龄之前一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那么做。
但邵九毕竟不是宝龄,他考虑问题从来不受感情的操控,冷静而极为周密,从不放过一个空隙。所有的情感,包括正面的、负面的,都会蒙蔽人的眼睛与思维,让人带上一种主观的色彩,从而就算在旁人看来极为简单的一件事,当事人也会看不清楚。而任何一种情感对他来说都可以当做不存在,所以在他的思维中,没有死角。
自然,他与宝龄更大的不同的是,宝龄不依靠外界力量或许永远束手无策的事,他只要动用一小点人力,便能办到。
顺藤摸瓜,那个秘密随即便昭然若揭。
于是,当他发现“顾宝龄?虽然醒来,却好像忘记了一切,变作了另一个人时,他便改变了原先的计划,重新找到了一枚棋子。
他掌握了那个秘密,所以他胸有成竹,那个想置顾大小姐、甚至顾万山与死地的人,会与他合作。
可以说,早在之前,邵九心中便早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这件事对他的计划来说,只有利而无一弊,所以,玉面虎死后,他便将此事搁下,直到如今,他也并不想直接插手此事,所以,只有让她自己找到答案。
至于为何要如此做,这个问题,在平野得知他将那张银票给了她时,也曾问过他。
为何要如此做呢?这件事本与他无关,虽然他要对付的人并不是她,但之前顾府混乱,也是他乐于见到的,顾府越乱,他便越有机会做一些事。如今顾府大势已去,这些人如何,他更无需在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平野更找不到他这么做的原因。
是因为不想看到她蒙在鼓里那么愚蠢?还是,正如他对平野所说,他是为了陆离?如今她已不是“她”,对于危险来临,亦无法保护自己,他只是想让她看清楚周围的人而已。
又或许,只是因为……好玩吧。许多个理由在心底闪过,邵九抿了抿唇,很快便将那自己也道不明的陌生感觉压下,然后,闲散地看着宝龄。
找不到答案的事,便暂时放下。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
宝龄仰起头,神情倨傲,微微带着一些受惊后的恼怒,等待汇通钱庄这位老掌柜的回答。
她本来亦是被那突然闯入的劫匪弄得脑子一片混乱,虽然脑海中曾一闪而过那是邵九的安排,但邵九这么做背后所蕴含的含义,她一时并不清楚。
直到邵九说了那番话,她脑子里才忽地灵光一闪。
按照邵九的说法,邵九也无法从钱庄问出什么来,所以,她更没有办法,若要获得线索,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问题的重心移到这笔钱款上来。
所以,现在她要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以汇通钱庄不安全的理由,移动这笔钱款。
老掌柜一听老客户要跑路,顿时脸色发青,一个劲地道:“这……顾家与咱们汇通可是多年的往来了,别说是顾老爷,哪怕是顾太太……”他忽地一顿。
“我娘也存了钱在这里不是么?所以,我更不放心。”宝龄故意加重了“我娘”两个字,目光灼灼地盯着老掌柜,她的目的是让老掌柜明白,她是阮氏的女儿,是顾府的大小姐,没有什么,是不能与她说。
就像宝龄直到此刻还无法相信那一切都是阮氏所为的一样,谁也不会认为,亲生女儿会对母亲不利。
而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确定,阮氏是否真的存了钱在这里。她并不能确定,所以只好赌一次,赌老掌柜此刻为了挽回生意,口风会不那么紧。
时间一秒两秒的过去,宝龄感觉身后都是冷汗,被风一吹,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却听老掌柜终于开口:“顾大小姐不妨再回去问问顾太太,她对咱们可是极为信任的。就算当初有人来问,咱们可都没有透露半句啊。”
“问什么?”宝龄飞快地看了邵九一眼,她依旧猜到那件事便是邵九命人做的,她尽量平静语气,但心中已是起伏不定。
老掌柜此刻为了挽回生意,已顾不得许多了:“还不是前几个月,有人拿了这张银票来取银子,我本已准备了给他,但他却忽然问起存钱的人来,我当时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没想到他连银子都未取,就走了。”
客人的姓名要保密,这是钱庄的规矩,老掌柜自然不知道其中那么多的弯弯,所以直到此刻还认为,那来问的人是顾老爷派来的,为的是查查顾太太的小金库,这些事本也不是没有见过,不止如此,还很多,故此,他们一般都留了一个心眼,这一行,若不能小心行事,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但一来,青莲会当家与顾家大小姐的关系,坊间也有所耳闻,他们一起来,掌柜的也更确信了。
二来,如今顾老爷已死,顾太太才是顾家的当家了,老掌柜想,顾太太约莫也不用防着谁了,如今要自己女儿来取这笔钱,合情合理。
所以刚才,当宝龄取出那张银票时,他狐疑了那么一下但随即,听她是顾家大小姐,便又释怀了。
三来,自然是因为宝龄不容置疑的态度,要坏了他的生意,他也听过这位大小姐凡事都按照性子来、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传闻,所以此刻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宝龄深吸一口气,问了最关键一个问题,看似随意,眼眸却如针尖一般地盯着老掌柜:“我娘存钱的时候,落款可是‘圆真’两字?”
老掌柜怔了怔,虽迷惑,刚才那张银票上所写分明就是圆真两字,难道顾大小姐不知这是顾太太在此处存钱时所用的名字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是,圆满的圆,真假的真。”随即讨好似地笑笑,“我想顾太太也是个极讲究的人,这两个字,取得再吉利不过。”
圆满、货真价实,对存钱来说,有什么比这个更吉利?
宝龄却没有笑,指尖慢慢地蜷缩起来,然后死死地抵住手心。
吉利么?不。
圆真圆真……与吉利无关,那是取自那存钱之人原名的谐音——瑗贞。
瑗贞。阮瑗贞。
顾太太的闺名。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那一日玉面虎被捉住后,五花大绑在花园里的情景在她脑海里掠过,当时阮氏神情激动,随手拿了一把水果刀便朝玉面虎刺去。
此时的震撼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在那之前,她一直将阮氏当做一个被病魔缠身、自顾不暇的母亲,但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心里将阮氏当做了亲生母亲一般。
一人平素柔弱的女子,因为女儿受辱,有那样的勇气,不是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女儿,又是什么?
然而,现在想来……那一刀,会不会是……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闪过,脑中仿佛有不同的声音在嗡嗡嗡地响着,宝龄转身走出钱庄去。秋日的阳光本是柔和的,但宝龄仰起头,却忽地被刺得真不开眼,有种要流泪的冲动,身子不知为何轻轻地发抖,一瞬间的眩晕叫她喘不过气来。
忽地,手背上一凉,却是邵九的手。他的手微凉,不那么温暖,却另有一种叫人稳定的力量,这一刻,她任由他在大街上拉着她,听得他道:“难得碧空无云,陪我走走如何?”
碧空无云。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邵九一袭白衣,走在树下,一片飘落的树叶跌落在他肩头,沿途不少女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恍然若失。
若是平时,宝龄定会觉得好笑,但此刻,她一直沉默,而邵九亦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用马车,两人只是静静地走着,对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邵九是不在意,而宝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知走了多久,刚才那一刻的翻江倒海的难受已慢慢地平息下来,可脑海里的疑问却一个都没有减少。
最大的疑问便是:阮氏给玉面虎的这笔钱,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一切不是她想象,那么,阮氏与玉面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是她心底那个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阮氏又为何要那样做?
她找不到一个理由,哪怕牵强一些的,亦找不到。
纵然是阮氏发觉了她与之前的顾大小姐不太一样,但,这也根本构不成理由。
“徐椿有没有下落?”不知走了多久,她开口道。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嗓音是微哑的。
“已查到了他经常出现的地方,应该很快便有消息。”邵九侧过脸,眼睛微微一眯,“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找他?”
“我不知道。”沉默半响,宝龄苦笑,“只是觉得,也许会有用。”
之前看事情,她终究太过主观了,当这一切有可能被推翻时,她发现四周早已一片迷雾,像一团毛线,早已杂乱无比,若此刻要找线头,那么,便要像整理毛线一般,一根根地理清楚,从头开始。
一件一件事。
本来心中确定的事突然被打破,这一刻,之后顾府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忽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本来因为先入为主地确定了一件事,所以对之后发生的事都有理所当然的心态,但那件事忽然变得不可靠了,那么,之后的所有事,会不会从来便是另一种面目?
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有时便像这阳光,走得越近,越迷灼人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现在,她要从头开始,一桩桩的理清楚。从白氏的死开始。
此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入目便是一片枫林,红若火、艳若霞,她低声道:“邵九,你说,人心为什么这么复杂?”
“再过几个月就快入冬了。”邵九望着那片枫林,笑一笑道。
宝龄停下脚步:“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爹,她,宝婳,我以为,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像每个平凡的人家一样,可是现在,爹走得那么突然,她又……”
“这里的枫林虽然很美,但很少有人知道,每年入秋,我都会来这里走一走。”
“我一直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为什么不能呢……”前一世是,这一世,她以为可以,却没想到还是不能够。
到了最后,她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邵九眼睑微微一垂,敛去瞳孔深处那一抹流光,不紧不慢地道:“到了十一月,这片枫林就该落尽了,若想看到,便要等明年了,一年的时光,会发生许多事,但无论得到还是失去,时间一样流失,不会等人,何不乘此刻欣赏一番?”
宝龄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秋天的空气那么清爽,她忽然凝注。
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不知怎么,竟让她一颗心平静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这样看似毫无营养的话,一抬头,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
壹佰叁拾叁、汤汁
直到深夜,宝龄才与邵九作别,各自回到那一墙之隔的府邸里。
厚重的大门从身后缓缓地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宝龄的心随着那声声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刚才好不容易才舒缓的情绪,又在这一刻沉重起来。
十月末的夜,已是寒冷,踏着一地的冰凉,她慢慢地前行,穿过那片小树林时,忽地看见一个黑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借着月光,她才看清那人亦是一袭白衣,只是与邵九不同,那袭白衣穿在他身上是一种温润的、透着书卷气的美,月光淡淡洒下来,在他四周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他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出了神,竟连她的脚步声亦仿佛浑然不觉。
当她停住脚步,正准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开时,他却终是抬起了头,唇角微微撩起:“回来了?”
声音有些微哑,不似他一贯的清润。宝龄错愕地望住他,因为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偶遇,反而像是……在等她。
宝龄顿了顿,只微微点头:“怎么在这里?”
阮素臣嘴唇微动,目光流转,仿佛要说什么,却听他立刻接了一句:“宝婳呢?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