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澜不惊的心起伏不定,眸中有了少见的激动神情,声音竟是提高了几分,脱口道:“你到底为什么要问得那么清楚?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事对于你来说,不知道或许更好!”
宝龄望着陆离,她本是在等待他的回答,此刻见他眼底含着隐忍的怒意,又似乎有一丝叫人看不懂的东西,不觉一怔。
与陆离相识以来,她便知道他是个个性冷漠的人,凡事都宠辱不惊,除了邵九,几乎没有人能令他稍假辞色。但陆离对她,却是难得的温和,即便她再迟钝,也还是能感受到。他从未疾言厉色对她,甚至见到她,唇角还常常会浮上一丝微笑,那抹笑容虽浅,但还是叫宝龄感觉温暖,她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但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已将他当作了朋友。
所以,此刻他突然的变化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为什么突然发怒?像是在生气。但却又不是完全的生气,那怒火中,仿佛夹杂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叫她无法明白。
她为什么要吻得那么清楚?她为什么想要知道那个人出了什么事?虽陆离的话她不太明白,但陆离说的却是真,或许不知道,对她更好。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山峰没有棱角、让溪水倒流,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硬生生地将一些东西从心底抹去,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不在意他?
很多事,她无能为力。
她不想将自己牵扯到许多纷乱的事中去,即使住在莫园,她也可以只当个普通的租客,不过问“房东”的去向,但她——做不到。
雪越下越大,自青灰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发髻、肩头,或缓缓地落在水潭中,消融不见,百转千回间,她抬起头,专注地看着陆离,恍惚地一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所以陆离,你不必担心我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仅此而已。”
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她微微地舒了口气,竟是无比地轻松。
原以为,这些隐秘的心事会永远深藏在心底,直至溃烂在肚子里,却未想到,竟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很奇怪,在这个冷漠的少年面前,她竟是可以比较轻易地敞开心房、卸下面具,自然而然地面对一切。
有一种亲切又默契的感觉,是她所不能明白的,却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好像是……血浓于水。
想到这个荒唐的比喻,她自己都不觉失笑,回过神看陆离,却见他神情比方才更为凝重。
“怎么了?”她笑一声,“就算心里觉得我配不上你们公子,也不必表现地那么明显。”
陆离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忽地道:“你是不是……”他想说的是: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但话到嘴边却终是没说,只是道,“你了解他么?你了解他多少便喜欢他?”
宝龄有些许地怔忡。
她了解他么?
这个世间,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她以为了解的那些人,顾老爷、阮氏、宝婳,甚至连生,都用一种决绝地方式告诉了她,她错得很离谱。何况——那个她从来便没有真正看懂过的少年。
可是,不了解一个人,不代表没有爱上他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又或者,正因为看不透,所以好奇地想要去探究,结果,深陷下去。
陆离见宝龄不知在想什么,别过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悠远:“我劝你,别放太多心在公子身上,公子……他不是一个多情的人。”
他说的含蓄,因为这已是他的底限,若不是因为这个人是她,哪怕杀了他,他也根本不会说一丝关于邵九的坏话。但此刻,这句话听起来虽不至于是坏话,里头深含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他是个无情之人,他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爱上他,只会带来无法泯灭的伤痛。
宝龄又如何不懂?
“我知道。一个对自己都可以狠下心的人,又怎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她慢慢地道。
她说的是事实,原本只是脱口而出的实话,在说出口时,心底却还是泛起了一丝晦暗的涩意。
陆离闭了闭眼,低声道:“既然如此,你又何苦……”
地上的积雪不知何时已积得很厚,只穿了单鞋的脚没在雪里,丝丝凉意从脚心一直到达心底,她轻轻抿了抿唇,声音飘渺却清晰:“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你也不会告诉我,所以,你又何必管我为何喜欢他?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他,我也只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么了,那么简单而已。”
长久的沉默,陆离凝视她,终是为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沉声道:“他这次其实是奉了大帅的命去平定南疆的暴乱。”
纵然宝龄猜到邵九此行并不那么简单,亦猜到与阮克有关,但此刻听到陆离的答案,还是免不了微微心惊。
随即,她想到了阮文臣病重的那些消息,心底的思路慢慢连贯起来。这次出征的人怕原定的是阮文臣,但因为突然病了,所以变作了邵九。
至于为何是邵九,邵九又如何被阮克重用至此,她虽不知道,但也能猜到。
那个人,倘若有心想要做一件事、有心想要让一个人对他产生信任、亲近之心,怕是再简单不过了吧?
原来他要的,真的是名利、权位,高高在上。
那些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她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还有下文。那下文,才是她此刻所关心的。
果然,陆离只微微一顿,便接着道:“刚才平野收到一封信,是阮家少奶奶所寄,信上说,阮文臣因不满大帅对公子的重用,正商议,要嫁祸公子与东瀛人勾结,别有图谋,想以此陷害公子。”
接着,他将马宛琪信上所说,一一告诉了她。
“马宛琪的话可信么?”听完陆离的话,宝龄第一个念头便是马宛琪为何要这么做?
马宛琪是阮家的大少奶奶,是阮文臣的妻子,她为何要与阮文臣对着干,而将这样重要的机密告诉丈夫的敌对之人?
“昔年马宛琪遭贼人劫持,公子曾出手相救,这一次,她怕也是不愿见到公子有事。”
竟是如此。
指尖深深地陷入手心中,宝龄只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
与敌国勾结,这是——死罪。即使没有足够的证据,阮克也必定会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何况,他现在在阮克的军中,只要阮克一声令下,他便立刻会被拿下,避无可避。
“通知他了么?”良久,她问。
陆离点点头:“平野已传信去,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也要亲自去一趟北地。时间紧迫,我现在就要出发,你……自己小心。”
宝龄望着陆离的背影,怔怔地一动不动,身边传来招娣的声音:“小姐,下雪了,多加件衣裳吧。”
招娣将一件斗篷给宝龄披上,轻轻叹息一声:“之前九爷病了,小姐便日夜不眠,如今又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宝龄立在园子当中,那袭红色的雪貂斗篷犹如一株红梅,在一片银白中刺眼地绽放。
平野已经叫人加急传信给邵九,邵九能否及时收到?他能否安然化解这一劫?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转过身朝屋里走去,下了一夜的雪,因为园子里鲜少有人走过,故此那一层雪便如蛋糕上的奶油,洁白无暇,她忽然想起邵九那日微笑着告诉她北地雪天的景色,不禁抬起脚踩下去,细细地听。
果然,是吱嘎吱嘎的声音。
下一秒,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那个脸上永远带着微笑,心思却一瞬间百转千回的男子,有什么难得倒他?不会,他绝不会有事。
她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一片雪正巧落在鼻尖,深吸一口气,连空气都是寒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飞快地朝屋里跑去。
……
邵九此刻正端坐在一路疾驶的马车上,而他身边,是聂子捷。南疆地处偏僻,从北地前往南疆的路更是崎岖难行,加上大雪封了几条官路,此刻的小路更是泥泞不堪。
昨日,从前线传来消息,南疆的乱党已被阮系军歼灭的所剩无几,局势已平稳下来。这一点,并不出乎邵九预料之外。
早在出征南疆之前,他便预料到,那群南疆乱党只不过是受了日本人的挑拨,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无法与阮家皇朝的精兵抗衡。
日本人如此做,只是为了扰乱华夏的局势,想从中看看有没有一些好处可得,故此,他并未亲自上阵,只是在后方告诉那些士兵应该怎么做而已。
而他如此安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在北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此刻,邵九身前摆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是一张他自画的北地到南疆的地图,他目光落在窗外,提着笔,不时勾勾画画、加上几笔。马车颠簸摇晃得厉害,但他落笔间,却是四平八稳,极为从容安然,仿佛有一股无形地力量托着他的手腕。
一旁的聂子捷注视着那张地图。昨日南疆传来消息,前线已基本稳定,所以一大早,邵九便以这一带他较为熟悉为由,带上他一道前往南疆处理善后之事。而真正的原因,聂子捷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邵九是在熟悉北地的地形。
一路上,邵九仿佛漫不经心,甚至眉宇间有些风尘之色,聂子捷以为他是倦了,本想叫他歇息一会儿,但一路上看他落笔,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倦了,只是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养精蓄锐而已,或者说,他那云淡风轻下,是强大的精神力量的支撑,可以驱散一切的软弱与怠倦。他仿佛只是在看风景,但没到某一处便会用笔勾出,后来聂子捷才发现,那些他勾画出的地段并非随意而做,而全部都是必经之路或军机要塞。
马车这般疾驶而过,他的双眼却犹如有魔力一般,只需一眼,便能记在心中,从而画出来。
聂子捷对北地再熟悉不过,自然知道那些地段对北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心中不觉暗暗地庆幸:幸好,他并非敌人,倘若他真是阮克的人,那么,他几十年来所期望的一切,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涌起无限地唏嘘与感慨。眼前这个少年,终是长大了!
那日与邵九相认之后,两人谈了许久,直到天色微亮,才不着痕迹地分开。这几个时辰,他们各自诉说了十几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邵九固然明白了聂子捷并非真心归顺阮家,而聂子捷也明白了邵九要做什么。邵九要做的,也正是他十几年来一直所心心念念不忘的——拿回江山、拿回属于北地尹氏一脉的一切。
此刻,他不觉故意道:“前线战事已稳下来,将军何必再做这些?”
两人约定,无论人前人后,为了安全起见,称呼都依旧保持不变。
邵九微微一笑:“此时是一个南疆,日后或许是北疆西疆,有备无患总好过临时抱佛脚。何况,东瀛那边恐怕还会生出些事端来,不得不防。”
这几日阮系军从出兵到完全掌控大局,东瀛那边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之前,如邵九所预料,日本是乐得做岸上观虎斗,看华夏内战,并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至少暂时不会。但大风浪不会,不代表不会溅几个小浪花出来。
但事实却是,连一丁点的涟漪都无从察觉。
邵九暂时搁下笔,陷入思索中。
聂子捷望着邵九,少年的神情淡然而沉静,华光内敛而不外露。良久,他眸底露出一丝赞赏之意:“就该如此。”
他没看错,当时那个他看着出生的孩童,经过这十几年的风霜洗礼,已练就了一颗强大、坚韧、无坚不摧的心,处事冷静沉着,目光远大、不拘小节。
大将之风。
聂子捷终是欣慰地笑了,仰首望着长天,似乎在心中默默地对一个人说:你若在天有灵,也该含笑九泉了。
就在两人各自怀着心事时,马车忽地一顿,停了下来。
聂子捷掀开帘子,见匆匆前来的是自己的随行,便问道:“出何事了?”
那随行敬了个礼道:“禀都督,并无大事,只是前方树丛里有个妇人昏倒了。”
壹佰柒拾玖、雪地里的妇人
聂子捷目光微微一蹙,随即叫人停车,下了车去看个究竟。这条小路除了世代长居北地的百姓外,几乎很少人知晓,而看那妇人软软地倒在雪地里,衣裳朴素无华,亦并无奇特之处,他只道是附近山野的村妇,命人将那妇人扶起来。
几个士兵将那妇人扳过身来,聂子捷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时犹遭电击,但只不过一瞬,他便将心中的震惊压了下去,忽地解下身上的外衣,披在那妇人身上,略一思索,淡然地吩咐道:“大约是迷路的村妇……将她扶到我的马车上去。”
士兵知道他们的督军一向爱民,时常救济百姓,故此并未有一丝疑惑,便将那妇人抬上了马车。
聂子捷的外衣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妇人的脸颊,前行的阮系军队中有一部分士兵听见后头的马蚤动,也停了下来,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说只是救了一个昏倒的村妇,便不甚在意,继续前行。
而马车内,邵九目光落在那昏睡的妇人身上,只一眼,漆黑深邃的犹如雪地上的折光一般瞬息闪过,随即化作一团沉水,直等聂子捷重新返回车上,马车再次缓缓朝前驶去之后,他才出声道:“怎么回事?”
声音分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然而,聂子捷心里却再清楚不过,纵然他刚才看见那妇人的容貌时,心中震惊的难以遏制,但此刻内心波动最大的,怕还是眼前这个少年。
故此,聂子捷注视着邵九,沉声道:“不知她怎么来了北地,看样子,是突然遭遇大雪,途中染了风寒,所以……”
邵九望着窗外疾驶而过的光影,目光深邃如幽沉的大海,长久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聂子捷心底暗叹一声,终是忍不住道:“前方十里之外有一家农舍,住在里头的老巴子夫妇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之前我每次我途径哪里,有时遇到天黑或无法赶路时也会借住一宿,他们夫妻两口风很紧,我想将……”他看了那妇人一眼,“将她暂时交给他们照顾,等前方事情一办妥,再作打算。”
良久,邵九点了点头:“也好。”
顿了顿,他忽地起身上前,拿起那妇人身旁的包裹,翻开,细细地看,片刻后,眉宇间露出一丝思索,目光复而落在那妇人的身上,最后,却只是从怀里摸出一粒火红色的药丸子,放到妇人口中。
他的动作极快,神情亦没有一丝起伏,沉静如水。
“这是……”聂子捷不觉一惊。
“只是一颗叫人昏迷的药,可以让她按睡到我们回来。”邵九淡淡地道。
“你是要……”聂子捷心中一凛,最先冒出的念头便是:仇恨两个字。
此处,怕只有他最清楚邵九与这昏睡中的妇人是如何复杂的一种关系,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更是没底。
真正的仇恨,并不是一开始便是仇恨,倘若只是如此,那仇恨必定是肤浅的,真正刻骨铭心的仇恨,是由爱而衍生,爱得有多深,便恨得有多深,这和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是同一个道理。
而邵九与这个妇人之间的纠葛、恩怨,已不能单纯的用爱或恨来概括。
曾经最亲密的人,最骨肉相连的联系,如今形如陌路,却如何也剪不断、割舍不掉。
聂子捷相信,这个少年此刻心中怕也是波涛汹涌的,只是他太善于隐藏自己了,再大的起伏到了他这里,也仅是一丝细微的变化而已,细微到不足以让人察觉,便被他强大的内心与克制力所化解,四两拨千斤地隐藏在面具之后。
但越是如此,心底的伤痕却会越深。倘若爆发,便会有毁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