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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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素臣走进来的时候,宝龄正望着自己的小腿发呆,他顿了顿,走过去,柔声道:“还痛么?”
宝龄抬起头,见他眼底是一片关切之色,不觉愣了一下,才道出自己的迷惑:“我的腿……好像已经好了。”
然后,她看见他眼底那抹潋滟温柔的光芒忽然暗了那么一下,淡淡道:“哪有这么快?就算真的好了,也不能大意,万一以后留下后遗症,可就麻烦了。”
宝龄想了想,亦无法反驳,才笑笑:“你怎么来了?不忙么?”
春分见四公子进来时,便早想借口离开,此刻连忙道:“小姐,您之前换下的衣裳该是干了,奴婢去收下来。”
春分走后,阮素臣在宝龄床边坐了下来,笑笑道:“事情又做不完。”他伸出手,在她额头轻轻碰了碰。宝龄下意识的退缩,他微微一凝,才笑一笑,“很好,没有发烧,看来,伤口没有感染。”
直到此刻,宝龄才发现为何方才看见他时觉得有些异样,原来他今日所着的竟不再是熟悉的那一袭白衣,而是——一身戎装。
宝蓝色的戎装,肩上缀着淡金色密密的流苏,风吹来,撩起流苏,不经意的划过他的脸颊,他原本英俊儒雅的脸上,竟有一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气质。那种感觉,叫宝龄有些陌生,怔怔的看着他。
“宝龄……”望着少女怔怔的模样,他不觉心情莫名的柔软起来,像是一根羽毛在轻轻撩动心尖,他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我原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次宝龄离开顾家,他身在南京,因为阮世东事无法离开,当他回来之后,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她,然而,当他得知她来了南京,又住在莫园,与邵九一起时,却极力克制了自己那颗想要见她的心。
当初以说过会成全她,当初以决定了只要她幸福,便不再纠缠,不是么?
但,却又为何让他知道她并不幸福?
那日在街上偶遇,她虽脸上在笑,那丝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那——怎么会是一个幸福的女子该有的神情?
他望着她,轻声道:“那一次,是我背弃了我们的约定,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手背传来一丝微凉的温度,宝龄一怔。那一次……她记起来,他说的,是在南京客栈的那一次,她在客栈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的,只是南京府下人的传话,说他有事,不能来了。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若不是他提起,她居然快记不得了。她心头泛起微微的涩然,并不是难过,只是有些时光流逝的感怀罢了,那一丝神情在阮素臣眼底,心却微微一颤:“宝龄,当时我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没有骗你,我当时没来找你,实在有万不得已的原因。”
当时他决定与她一起回苏州,却被骆氏软禁了起来,之后他回到顾府,却已要娶宝婳为妻,两人纵然碰见,亦只是擦肩而过,那一切,直到此刻想来还如同一场梦。
宝龄定定的望着他,良久,将手不着痕迹的抽出,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么?”
手心的柔软芬芳突然消失,连同一颗心忽然失去温度,阮素臣的眸光也黯淡下来,两人俱都沉默无语,屋里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如果你忙,就不用天天来看我了。”宝龄脱口道,然后她便看见阮素臣转过身,望着她,仿佛自嘲的笑了一下:“原来你并不喜欢我来看你。”
“不是。”宝龄斟酌着词汇,“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好的差不多了,苏州那边,祥福叔与很早地一定在担心我,我想尽快回去看看。”
“这件事,你不用有所顾虑,我已经写信告诉顾府的人,你在我这里,叫他们不用担心。”他的神情柔和下来,眼底却带着一丝清冷的光泽:“这些天,你便安心在这里养病吧,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去替你办就好。”
望着阮素臣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宝龄长长的吐了口区,心底漫开一丝无可名状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是阮素臣将她救了回来,让她在这里养病,他依旧如同从前那样,对她温柔体贴,但——为什么,那丝温柔中却像是隐藏了一种坚韧?叫人不可反驳,甚至,不敢提出异议。
还有……她的腿……
阮素臣走出屋子,春分正在院子里收衣裳,见了他连忙做了个万福:“四公子!”
阮素臣微微点头,本待离去,却忽的看见春分手里的那件鹅黄|色的棉衣,不觉停下脚步。
春分道:“这是顾小姐的衣裳,这会儿干了,奴婢一想万一到了夜里头又会结霜,所以先将它收下来。”
阮素臣伸出手,轻轻抓起那衣裳的一角,丝缎的面子在手心擦过,有一种柔软却凉薄的感觉,就犹如那个少女,分明淡淡笑着,却仿佛那么遥不可及。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一个姿势,春分错愕的望着他。
慢慢地,他俊秀的眉目间浮动一抹惊讶,目光再次聚集在那件衣裳上,手指轻轻一搓,那么惊讶便更浓了,随后,他一把拿过那件衣裳,将它反过来打开,当春分不知四公子这是要做什么时,却蓦然见到几张纸飘飘然的落地。
阮素臣俯身捡起那落下的纸,慢慢打开,陡然间,他的神情变得十分的古怪。
春分从旁看着,忽然觉得心跳差点停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四公子……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影洒下来,四公子那张英俊的侧脸忽明忽暗,像是黑暗中跳动着的一簇火苗,又像是光影中的一抹冰寒,就如此交错反复,宛如来自于神秘的地域。
下一秒,她便见四公子飞快的转身,朝南苑走去,衣袂带起丝丝冷冽的风,像是一片看不见的乌云将漫天的阳光遮住,春分生生的打了个寒战。
宝龄慢慢地,一点点地站起来,小腿处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微微停下动作,眉心皱了皱,再跨出一步,这一次,那因为长久没有运动而有些呆滞的双腿终于好像恢复了过来,不再那么别扭了。
好了么?真的好了么?除了稍许有些僵硬之外,没有过多的痛楚,而那一丝僵硬也应该是久睡的缘故。
可是,许大夫为何说要十多日才好?不,阮素臣也是这么说的,难道,是她的身体恢复得比旁人更快?
但此刻宝龄亦无心顾及这些,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当几步下来都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劲时,她长长松了口气,一步、两步……她的脸上露出雀跃的微笑:看来每天抬抬腿活动活动还是管些用的!
到了门口,她停了下来。她曾听许大夫说过,邵九在西苑休养。可是,西苑……西苑在哪里?
那么大个南京府,应该有很多院落吧?
算了,出门随便找个下人问问便知道了吧?她的腿虽然看似无碍了,不过也不想走太多冤枉路。
这么想着,她才推开门,门外清新的空气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她忽的怔住。
“你要去哪里——”门口的少年正静静的望着她,声音低而沉,“陆寿眉。”
依旧是方才的戎装,那抹明朗端庄的宝蓝却仿佛化作了黑夜中的幽蓝,映着他幽深的眼眸,眸底亦像是无边无际的暗海,冰冷的水面下,是海啸般的漩涡。
第贰佰拾贰章隐蔽的字迹
陆、寿、眉——这三个字缓慢的传入宝龄耳中,她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有些茫然,轻轻的眨了眨眼:“什……么?”
阮素臣凝视她,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要将她看透:“你真的不明白?”
宝龄几乎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那强烈的情感,只是那其中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宛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叫她不知所以,而刚才他说的那三个字,在她脑海里也无疑是三个陌生的、毫无意义的紫字符,她不明白方才分明已经离去的他怎么突然又回来了,而且——透着无比的古怪。
真是……莫名!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耸耸肩:“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又怎么明白?”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的少年微微扬起下颔,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如幻变的云层,琢磨不透,好像幽暗中的火苗,如火如荼,又像是阳光下的阴影,复杂莫名。然后,他忽的上前一步,慢慢朝她靠过来,一点点地将她逼至角落,那巨大的身影,犹如要将她吞没。
直到退无可退,阮素臣再次凝视眼前的少女。少女仰着头,抿着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底有些莫名的惊愕与怒气,但除此之外,却一片清澈,再无其他情感。
一时间,他有些恍神,难道……真的错了?
可是,那几张从她衣裳里落下来的纸又怎么解释?
他犹豫的瞬间,她已躲开了他身影的覆盖,轻轻一绕,走到相对安全的一处,看着他:“阮素臣,你要做什么?”
他抬起头,看到她脸上有不明所以的微恼与惧意,心的一角微微一软,半响,低声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看着他捉摸不定的神情,她心头不知怎么漫起强烈的不安。
良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与邵九——是何时认得的?”
宝龄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只是看着他,保持沉默。
“不想回答?”阮素臣脸色有异样的苍白,“那么,你告诉我,你对邵九——了解多少?”
相同的问题,阮素臣曾问过马俊国,当时马俊国脸色平淡无奇,但此刻,少女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抬起头,一字一字地道:“你想知道什么?”
宝龄不明白,阮素臣为何突然那么“关心”邵九?但他的话像一把刀刺入她的心间,她对邵九了解多少?
或许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她便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彼时他脸上蒙着面纱,唯独唇畔的那抹淡笑,叫她深深的记住。后来,越来越多的相遇,那个浅笑盈盈、谜一般的少年,让她越是看不透,越是深陷其中。
“我不是想知道什么。”阮素臣的话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而是——我知道些什么。”
“那么——你知道了些什么?”宝龄屏住呼吸,有些僵硬地问道。她有个感觉,阮素臣接下来说出的话,将会叫她心惊。那种不安,丝丝缕缕,如湖水将她围住,不留一丝空隙。
阮素臣缓缓道:“邵九,五岁那年,回到苏州青莲会,跟随邵老帮主,十五岁那年,便已使得道上的人闻风丧胆,十六岁正式接任少帮主之位,短短几年时间,便将南方帮会的势力都聚集起来……”
“这样一个人,无论谁看来,都应该一直留在青莲会中,如同之前的邵老帮主一般,然而,这一年来,他却似乎将重心转到了其他地方,甚至,还搬来了南京,置青莲会的事务于不顾,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宝龄心里泛起波澜,脸上却不动声色:“或许,他不安于只做一个帮主,还想做点别的什么。”
这是她的实话。她很早便明白,邵九想要的——远远不止一个青莲会的少帮主那么简单,只是,她此刻用略微讽刺的语气说了出来。
阮素臣脸上浮现一种古怪的神情:“他要做的,就是接近你从而假借与姑父合作,将顾家连根拔起,他要做的,就是利用姑父的死,取的我父亲的信任,得以接近他,更安排了美人计离间我父亲与大哥的关系,借我大哥之手害死了我父亲,弄的整个华夏如今军心动荡、一片狼藉!”
阮素臣的话,如一只巨大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宝龄的心脏,她一口一口地努力呼吸,那种窒息感越来越深,深得像是汪洋大海,要将她淹没。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分明听得那么清楚,却又似乎完全不能明白。
邵九接近她,假借与顾老爷合作,毁了顾家?然后利用顾老爷的死,取得阮克的信任,更用美人计离间阮克与阮文臣的关系,美人计——指的是筱桂仙?可是,借阮文臣之手害死阮克,弄得整个华夏一片狼藉又是什么?
阮素臣一字字地说着,神情如冰霜般寒冷:“你父亲为何这么多年并无动静,却突然想要谋反?而我父亲——又为何会知道了这件事,没有中了埋伏?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我大哥想要除掉邵九,说邵九与日本人勾结,我不知这件事是真是假,可我相信,我大哥虽行事冲动,但不至于愚蠢到信口雌黄,他定是有了证据才这么做,可是邵九非但无事,还反将一军,让我父亲认为是大哥与日本人勾结,对他生疑,倘若不是如此,我大哥最终或许也不会走到在我父亲饭菜中下蛊那一步,你不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透着古怪么?”
宝龄死死的咬着唇,僵立不动,感觉蚀骨的冰凉慢慢从脚底蔓延全身。
“他从一开始便布了这一场局,结识你,接近你父亲,再是我父亲,一步一步,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阮素臣目光灼灼地望着宝龄,“他是一只狼,他还有更大的阴谋,他只是在利用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只有他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带着一种空洞的回音,良久,他才听到少女沙哑的声音道:“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道?”
倘若宝龄的记忆没有发生错误,之前——不,哪怕是在方才阮素臣来看她时,也并未提起有关于邵九的事,她有一种清晰的感觉,从阮素臣离开她屋里,到再次进来,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指尖在颤抖,但一双眼睛却如幽深的湖水一般,泛着清冽的光。因为她相信阮素臣纵然不太喜欢邵九,但却不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怨而信口雌黄的人。此刻,再不是阮素臣想要告诉她,而是——她必须弄清楚!
阮素臣望着她,缓缓伸出一只被缚在身后的手,他的手里,是几张薄如蝉翼的纸,轻轻一笑,那丝笑,有些嘲讽,有些苦涩:“你是要证据么?这里,便是证据。”
宝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来自于很遥远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飞快地接过阮素臣递过来的哪几页纸,然后,神情如石化般凝住。
在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纸上的字迹之时,阮素臣正望着她,眼神深邃而古怪。他在探究,他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许异样的神情。
然而,没有。
就如同他第一次看到这纸上的内容一般,她的神情变幻莫测。各种复杂的情绪交错蔓延,素白的手指微微泛着一缕青白。
当阮素臣第一眼看到那纸上的一切时,也是如此,刹那间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难以置信、震惊、悲伤、讽刺、心痛……所有复杂的情绪一同充斥在心头,连呼吸也竟感觉不到。
那是几页手札,或者说——确切地说,那十几页日程的汇报,只是,没有传送出去。那纸上写的点点滴滴,是阮素臣从来不曾知道过的事,包括——写手札之人与顾府每个人每日的生活起居。
写信的人,似乎已对自己每日做的事另作了汇报,而这几页东西,仿佛只是留给自己的罢了。
落款是三个字——陆寿眉。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然而那一刻,却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当他看到那个名字时,第一个念头竟是——她根本不是什么宝龄,她就是陆寿眉。这不单单是因为这些东西是从她的衣裳里掉落下来,还因为——他那么深刻的感觉到,这两年多来,她的变化。
为何她开始逃避他?为何她明明是她,却又让他那么陌生?又为何她要将那么隐秘的东西留一份底?
原来,她根本不是曾经爱过而不爱了,而是根本没有爱过,她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人。她留下手札,是因为,那是唯一与那个人之间的联系;她对他变了,是因为,她根本便不是“她”!阮素臣的心犹如被什么穿刺而过,弥漫尖锐的痛楚。
时间、情况,与手札上写的那么符合,在那一刹那,他胸中的怒火与悲痛交织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而更多地,是讽刺。
所以,他根本没有考虑,便想找她问个清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那三个字,若她真的是写手札之人,或她知道这个人,那么,他突然说出这个名字定会让她惊慌失措。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