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宝贵双全作者:肉书屋
那么臣儿,你又为何会来?”骆氏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既然想到了这里或许会有解药,既然进来了,便是有心救他一命,那么,你为何还要拦着娘?”
阮素臣木然地看着骆氏:“娘为何会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
骆氏面容突变:“娘说过,他是我的恩人。”
“只是如此么?”阮素臣握着瓷瓶的指节有些泛白,“倘若娘不肯告诉孩儿,孩儿也不会将这瓶药交给娘。”
“不!”骆氏望着阮素臣手中的白色瓷瓶,仿佛只要他一松手,那个少年便亦会跟着烟消云散,她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神情泛着微微的苦涩,用一种近乎软弱的语气求着自己的儿子,“臣儿,将药给我!世间只有这瓶药,或许还能救……救那个少年一命!”
从方才他告诉她邵九的病情开始,他便觉得她有些异样,而此刻,他看到她眉宇间的恐惧,那种恐惧,是他从未曾见过的。阮素臣深吸了一口气:“邵九……到底是什么人?”
骆氏死死地咬着嘴唇,唇上是鲜红的血痕。
阮素臣捏紧了手指,将瓷瓶慢慢倾斜:“娘若不肯说,我便倒了它!”
“不——”骆氏脱口道,“他是你的哥哥!”
贰佰拾捌、一个决定
骆氏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阮素臣耳中,仿佛闷雷炸开。
这件事,骆氏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不仅是因为那关系到一段陈年往事,那段过往,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她不愿提及,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邵九在做一件事,他将身份隐藏得很好,便是为了那件事,倘若她说出了他的身份,定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她虽隐约明白邵九要做的是什么,心中极为矛盾与不安,但她已经亏欠那个孩子太多太多,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但此刻,那些事对她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邵九能活着更重要!在看到邵九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的那一刻,她便几乎崩溃,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极大的惊疑,因为她当年在北地府时,曾听佛手说起过鬼手新配制的一种毒,而那种毒的症状,便与邵九此时十分相似,佛手曾以厌恶的口气说起,鬼手将那种毒标号为137。她想起鬼手的习惯,想起那间封闭已久的屋子,于是,她让阮素臣去拿铜镜,想将他暂时引开,好去南书房找解药。
但却未想到,却还是被他发现。
此刻,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纵然这个深埋多年的秘密被揭开,纵然之前那么多人所布置的一切都或许会功亏一篑,她都顾不得了。
在她心底,此刻,没有什么重要过邵九的生命,哪怕,是她自己的性命。
方才的惊疑、迷惑、不解,在阮素臣脸上仿佛统统消失了,他眉目间竟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骆氏:“你说……什么?”
骆氏心头分不清是什么感觉,声音空洞而苦涩,犹如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绵长的叹息:“臣儿,他是我的孩子,我与北地王的孩子。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
砰地一声,门外的花盆被踢倒,盆里的菊花瓣散落一地,骆氏一惊,朝外看去。门口的过道上,站着一个少女,脸色苍白,淡色的嘴唇微微张着,眼底俱是惊愕。
“宝龄……”阮素臣脱口道。
宝龄站在夜色下,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已顾不得被人发现她在“偷听”,只是望着骆氏,声音微微战抖:“他们是……兄弟?”
屋里忽然多了一个人,骆氏一瞬间亦有些错愕,但很快,她的神情便变得平静无波,淡淡地看了宝龄一眼,缓缓地走出去,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身影在一片如雾的夜色下却单薄的仿佛要随风而去。走了几步,她忽地回过身,望着宝龄:“顾大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宝龄一怔,望向阮素臣,阮素臣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石化一般,无声无息。宝龄稍一迟疑,便随着骆氏走出屋子。
夜色如雾,将骆氏的身影拉得纤长而寂寥,骆氏缓缓转过身,望住宝龄:“顾小姐,你若真心为他们两人好,便不要成为他们之间的桎梏,爱是一种自私的东西,与恨不过一线之间而已,臣儿爱你,他不会对你如何,但他或许会将那一腔恨意,转嫁与他人,你——明白么?”
“我这辈子,对不起人已太多。当初若非我一时被你父亲的甜言蜜语所蛊惑,便不会落得今日家破人亡,母子别离的下场。”骆氏眼底的冰魄般的恨意,但那曾薄薄的冰雪下,却又闪动着碎光般的晶莹,“既是如此,我还是想最后自私一回,我只求你放过他们。”
宝龄茫然地伫立着,脑海里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嗡鸣。就在方才,从春分嘴里听到许怀康与阮素臣说的话,提及阮府的南书房或许会有医治邵九的方法,于是,她才问了春分南书房所在,却未想到,竟知道了这样一个秘密。
邵九是骆氏的儿子。是骆氏与北地王的孩子。那个传说中早已死去的孩子。顾老爷与北地王、与阮家、与骆氏之间的关系,慢慢在她心中串联起来,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丝丝缕缕将她束缚,让她无法呼吸。
原来竟是那个孩子。
邵九的真实身份——竟是如此。
——你父亲为了一己私欲,不仅夺人凄,还出卖了视他为兄弟的那个人,你父亲之所有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他用卑鄙的手段所得。
——顾家,从来便没有所谓的顾家,顾家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建立在别人家破人亡之上。
而那个破碎的家庭,便是尹家。尹家的孩子,没有死,还回来了。
阮氏的话在耳边响起,与邵九的相识、顾老爷的死、顾家的没落、阮克的死、华夏的动荡……一幕一幕,如同缓慢的电影片段般掠过脑海……
原来,早已是一场局。一场很早很早便设好的局。
当她看到那份手札时,便隐约猜到那一切,与那个少年有无法分割的关系,但却未想到,原来,他步步为营、操控着一切,要的,却从来不是荣华富贵,名利地位,那个少年欺骗世人的清雅温柔下,是一颗充满仇恨的、复仇的心。他要得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不是夺取、而是拿回。不是处心积虑,而是志在必得。
良久良久,宝龄抬起头,直视骆氏:“就算没有我,夫人便确定,他们两人之间,就能相安无事?”
一个是北地王的儿子,一个是阮克的儿子,她在其中,亦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即使没有她,那早已铺展的棋局,又怎会轻易落幕?那是一条踏着鲜血走下来的路,不死……不休。
宝龄看到骆氏的脸在顷刻间变得苍白一片,转身朝屋里走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宛如踏在快要消融的冰雪上,摇摇欲坠,心神恍惚,直到,她看到屋里的那个少年。
阮素臣依旧以方才她踏出屋子时的姿势站立着,分毫不动。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紧握着的那白瓷瓶上,心跳越来越快。
那是解药。
那瓷瓶里藏着的,是可以让邵九苏醒的解药。
“你想要?”下一秒,她的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
阮素臣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是一片空洞的冷漠。他一步步地走近她,“即便,他为了报仇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你还是要救他?”
她蓦地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要么?那瓶解药,只要喂邵九吃下,他便会醒来,睁开那双深邃的眼眸,含笑看着她。然而,那温柔如水的笑意里究竟包含多少的东西?是算计,是恨,是愚弄……
真的要救他么?
那个让她这一世……家破人亡的少年。
她紧紧地咬着唇,一动不动。忽地感觉手背传来些许微凉的气息,是阮素臣的手。
“宝龄,他害了那么多人,其中,有你我最亲的人,他是我们的仇人,你还要救他?”阮素臣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魔力,如同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可是,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不是么,就算他是北地王的儿子,也不能证明,一切都与他有关。”宝龄低声道,但那些话,连她自己也听来苍白无力,还要如何证明呢?所有相关的人,都已不在人世,除非……是那个少年醒来。
难道,真要听他亲口承认,她才甘心?
多么……狼狈!她有些自嘲地笑笑,声音虚弱而空洞:“而且,他是你的哥哥,不是么?”
瞳孔蓦地收缩,阮素臣脸上是一种浅淡的颜色,宛如流光逝去,那么不真实:“哥哥?嗬。”他忽地冷冷地笑了,“我已经有一个千方百计想要害死我的哥哥了,难道,还要加一个么?”
“同样,在他心里,也绝不会承认我这样一个弟弟。”
宝龄沉默不语。
阮素臣说的没错。邵九不会承认这样一个弟弟,邵九,根本不需要这样多余的感情。
“将他救醒,或许,会是一场更残酷的杀戮,没有尽头。”阮素臣眼底弥漫起深邃的悲哀,那丝悲哀里,却有一抹冷酷的料峭,“还不如就让他这样去,对你,对我,对我娘,甚至对这个天下,都好,不是么?”
阮素臣的话如同一把刀插入宝龄心间,她惊愕地抬起头,手却被阮素臣握得更紧,他的眼眸里是灼热与冰冷交织的情感:“你不是让我找一样东西么,我已经找到了。”
阮素臣的手中,是一面铜镜。
宝龄的眼睛忽地亮了。那是她苦寻已久的东西,但这一刻,她竟有些茫然,仿佛那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面铜镜。
阮素臣伸出的手亦只是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姿势:“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那么紧张它,但我想,只要是你要的,我便是付出所有,也会为你寻来。今天是如此,以后都是如此。永远永远,我都会在你身边,守护你,陪伴你。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这样,不好么?”
“只要你回答一个字,它便是你的了。”阮素臣静静地望着她。
他虽不知道这面镜子对于宝龄的真正意义,但从之前交谈时她掩藏不住的紧张来看,这面镜子似乎对她有特殊的含义,很……重要。他不需要知道这面镜子究竟是什么,只要知道她很想要得到,便好了。
他拿着镜子,这是一种交换,亦是他放低了所有自尊、骄傲、原则,而发出的请求。
——我愿意为你付出所有,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忘了过去。
壹佰拾玖、一人换一命
阮素臣本从未想过拿这面镜子强迫宝龄答应任何事,但方才,一切都变了。
当他听到那残酷的言语由骆氏口中说出来时,什么都变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已不再是单纯他所戒备、嫉妒的人,那种复杂的情感将他的心一点点地吞噬,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他几乎崩溃。
为什么,那个害死他父亲的这个人,却是他的哥哥?为什么,他那从来冷漠疏离的母亲,为了那个少年,竟用那样软弱的口气求他?之前她对他流露的爱恋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心软吧?
可笑那一刹那,他还那么珍惜,那么感动。
多么讽刺,多么可悲!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仿佛深邃的湖面聚拢起寒气,此刻,他看似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但那种冷静却是一种几乎病态的压抑。
宝龄听见自己的心慢慢破碎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却那么清晰。是啊,这仿佛是最好的结果。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如同铅笔画,用橡皮轻轻一擦便可抹去,过往的一切,相处的点滴,深藏的……爱意,那样,便能抹去,只要那个少年消失,一切恩怨情仇便将不复存在,她拿回她的镜子,她可以离开,就当是做了一场梦,纵然无法离开,她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不用再去想他到底是否做过那一切,不用去想他对她究竟是真是假,不用,什么都不用!这样,不是很好吗?很好很好。
可是,究竟是什么,让她那样痛?
那个少年的生命不过几天的时间,不,或许只是几个时辰罢了。此刻,只要她将目光从那白色瓷瓶上错开,他的生命便如一瓣白色的花瓣,轻轻地碎了。
从此,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少年。
再也没有……
再看不到他那清雅的面容,再看不到那就算是可恶的笑容,再也不会有恨,亦不会有……爱。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一丝一丝,不是痛,而是被黑色的浓雾所掩盖,快要窒息。
“阮素臣。”她听到自己飘渺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不要这面铜镜,我可以留下来,哪儿都不去,但——求你,我求你,救他,让他醒过来。”方才心中激烈汹涌的波涛仿佛潮水退却之后那般平静,她的眼底再无波澜,只是平淡地、从容地诉说一个决定。
亦是用最柔软的语言,恳求他。
没有别的办法,她很明白此刻的阮素臣早已失去了理智,他的心被嫉妒、仇恨与那么多年被蒙在鼓里的恼怒、讽刺所蒙蔽,他的心里充满了怨念,或许,等那些情绪都平淡下来,他的心会有那么一丝波动,会想到那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终究与他血脉相连,会动摇、会犹豫,甚至,会出手相救,但她无法肯定,而且——她没有时间在等。
对于邵九来说,此刻,每分每秒都是生命的流逝,她不能等,也等不起。
她无法用他的性命做赌局。她赌不起。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来赌,赌自己在阮素臣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分量,赌阮素臣会因为她说的话而有所动容,赌阮素臣对她还有一丝丝心软。
仿佛是什么咔在了喉头,吐不出也吞不下,阮素臣浑身僵直,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被抽干一般,定定地望着她。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眸却闪烁着无比坚韧的光芒。那束光几乎刺痛了阮素臣的眼睛,他的目光慢慢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有错愕、有悲伤、有嘲讽……如潮水般交织在一起。
她居然赌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只为了救那个少年!那么,他真的要接受这样一个她么?以这样的方式留下来,留在他身边,他还清晰地记得她当初那般坚定的拒绝……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她的心早已不在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住她?
她已经表明了态度,若他对那少年不闻不问,那么,待那少年死去,他便会真正失去她了吧?永远地失去。
可是,他若救活了那个少年,她便真的会永远留在他身边,永不离开?
“你真的……决定了?”他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
毕竟,纵然阮素臣做事不如邵九那般心思冷酷、事事权衡,但用自己去救另一个人,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仇人,她还是让他震惊,在震惊的同时,心底的悲哀又如潮水般涌动,不可遏制。
“是的,我决定了。”宝龄没有一丝停顿地道。既然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此刻,她只愿不会太晚,只愿阮素臣快点答应。
阮素臣一动不动地凝视她,在她脸上看到了坚决,与一丝……哀求。那种神情,他亦在另一个人脸上看到过。骆氏。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同样有自己所执着的事、有相同的骄傲,但此刻,却为了同一个放下自尊,甚至放下自己所在意的一切,来恳求他。
他们,一个是他的生母、一个,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从没有一刻,他那么希望成为另一个人,那个躺在床上快要死去的少年,纵然此刻他的生命只剩下分秒的时间,纵然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但至少,还有两个人愿意付出一切去挽回他。
而他自己呢?又有谁愿意这样对他?这样——不顾一切地为他?
心仿佛空旷的草原,荒芜一片,慢慢地泛起寒意,方才眼底的各种复杂情绪,仿佛火焰烧尽,只余灰烬,良久良久,屋里是一片死寂。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暗哑:“好,我——答应你,但愿……你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今日所许下的诺言,永远永远,留在他身边。
既然无法两情相悦,既然无法留住她的心,那么,便留住她的人吧,至少,他还可以骗自己,她还在他身边,她是属于他的。
宝龄眼睛蓦地一亮,心头却仿佛有什么缠绕开来,丝丝的空凉。只是,此刻多想亦是无用,她从阮素臣手中接过那白色的瓷瓶,转身走出去。
走到门口,听到阮素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虽答应了你,但这药,连我娘都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便是解药,就算是,也不能肯定便有效。”顿了顿,他用一种清冷的语气道,“你应该也听到了,昔年鬼手所制的解药,其实亦是一种毒药,若非是相对应的那一种,很有可能,他便会当场中毒而死。”
“替我请许大夫过来。”宝龄扶着门框的手微微地一颤,下一秒,她松开手飞快地离去。
阮素臣说的这一点,她也想到了。虽然骆氏从邵九的病症看来,是昔年鬼手所制的某一种毒,但,骆氏毕竟不是大夫,不,就算是大夫也无法确定,这个世间,除了死去的鬼手,谁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
那么,只好放手一搏了。
她相信,若邵九醒着,也愿意试一试,而不愿如此这般软弱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