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筝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出东屋,只瞧她的脸上写满幽怨,浮元子在碰见她后开口相问:“大娘子这是怎的?脸绿的像个青蛙,我记得上回见你这般,还是咱们主君逼你吃糊了的饴糖。”
“呱——”
太史筝莫名学了声蛙叫,浮元子听得出这声蛙叫中满是哀怨。
筝懆懆来到浮元子面前,挥舞着自己娇嫩的右手,抽泣道:“圆子,你我今日再最后看我这灵动的右手一眼。待到明日,不,大抵要不了这么久。待到今晚,我这美丽的手掌就会因抄太多经文废掉。往后什么吃饭穿衣上东司,我可都要依仗你了,圆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这主仆俩,
一个“疯”,两个“傻”。
若是旁人听见这些话,定是扶额不语。
浮元子却将筝的话放在心上,轻轻捧起她柔软的手信誓旦旦保证道:“啊?这么可怜吗?娘子放心,圆子为了娘子必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是明天天上下刀子,今天圆子也不会少喂娘子一口饭!少给娘子穿一身衣。只是娘子……圆子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讲。”太史筝望着浮元子含情脉脉。
浮元子转头瞥了眼西屋,怯怯地说:“二郎君在那盯你半天了,他好像找你有事。”
“啊?有吗?”太史筝疑惑着转头去看,崔植筠果然立在西屋的廊前将自己凝望。她慌忙抽出自己落在浮元子手中的掌,推了人就往郎君身边走去。
余剩浮元子立在原地,噘嘴怨她见色忘义。
崔植筠却不等太史筝来到他的面前,转身扔出一句清冷的:“抄经而已,你的手不会有事。别磨蹭了,快些进去。”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如此,筝的步子又在他的这句话后沉重起来。
筝开始默默原地踏步,她转眸求助于浮元子,浮元子却对她置之不理。
太史筝无奈只得扯着自己飘逸的裙角,一步步向西屋挪去。只瞧筝来到门前,从门框里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她那委屈巴巴的眼神,直望向桌案前铺案布置的崔植筠。
一眼神魂颠倒,两眼如痴似醉,筝竟无知无觉沉进了他如沐春风的清俊里。
真是好个俊俏的郎君。
“看我做什么?”崔植筠举目去,他那新婚之妻正拿着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痴痴看着自己。
再忆早起,太史筝趴在他身上的模样,崔植筠只觉遍身一僵,连执笔的手都悬滞。
筝却在那边扒门谄媚道:“卿卿夫君,这经文……我能不抄吗?若不然,少抄几遍行不行?夫君放心,夫君的恩情,妾身自当铭记,不若今日我任由你处置就是~”
跟他讨价还价?不得行。
崔植筠乃是刚正不阿一君子,他侧目而望故意问了声:“任我处理?”
筝小脸一红,扭扭捏捏用手指在门框上打转,“嗯…这个吧,其实都是早晚的事,你若是不让我抄那么多,或是不抄最好。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
崔植筠闻言以鄙夷目光相看,“给我老实抄经,没有还价的余地。”
“崔植筠,你简直跟我们夫子一样,就是个老顽固!”太史筝见诱惑不成,当即瘪嘴翻了脸。
崔植筠搁笔只道:“过来。”
“我不,我不过去。”太史筝使劲摇头,扒着门框不肯撒手。
看来,强硬不成,只得利诱。
崔植筠低头摆弄镇纸,思量再三后,朝筝开口:“太史筝,你今日若肯抄经,明日回门见过岳丈,我就带你去桑家瓦子逛逛。”
桑家瓦子是东京城最大的瓦肆。
崔植筠并不喜欢此等市井之地,他只觉聒噪无趣。可门下授课的年轻学子,却最喜欢这类地方。他便也觉得太史筝会喜欢这种热闹欢腾的地方,这才作为条件跟其交换。
可人怎么没了动静?难不成是不喜欢?
崔植筠捉摸不透,抬头便要相问,却见太史筝已是一声不响地站在了案前。
崔植筠望见眼前人脸上满是欢喜模样,她在他面前开了口:“真的吗?郎君真的会陪我去吗?不会是骗我的吧?玩到几更都可以吗?”
太史筝扶着桌案越靠越近,崔植筠连连败退,似初见时那般躲闪。
“我不食言。”他垂了眸。
筝便在他的视线之外默默搬来一把圆凳,并排搁在了崔植筠的旁边。而后,乖巧坐下,筝用双手拍拍大腿,歪头望着身旁的儿郎浅笑道:“崔博士,学生准备好了。动笔吧——”
崔植筠闻言拿起自己常用的那杆笔,无言朝筝,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太史筝却坦然接过笔杆,抬手比对着经卷上的内容,准备大展拳脚。崔植筠在旁侧身相对,再不曾回头。
只是…这身边人抄经就抄经,缘何会时不时发出些或认可,或质疑的声音。
“嗯,这个不错。”太史筝点头啰啰嗦嗦。
“啊,那个不好。”太史筝摇头念念叨叨。
这人总不至于,是用嘴来抄经?好奇心大过羞意,崔植筠忍不住转头看去。
可当他在定睛瞧见宣纸上那被太史筝书写的远看歪扭,细看颠倒的字迹后,只觉两眼一黑,差点没气昏过去。
八斗之才娶了个玩世不恭的妻,实在斯文扫地。
“太史筝。”崔植筠沉声唤起她的名。筝没去搭理,崔植筠又作提醒,“太史筝,别写了。”
筝写到忘我,竟哼起小曲。他便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太史筝,我说别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