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然而对上陆瞳淡漠的神情,忽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紧张起来。
“陆大夫,你……你不要说笑。”
他在裴云暎出现后就彻底放松了下来,只因觉得陆瞳说这些都是吓唬自己,她总不会真的眼睁睁看他去死吧?
他死对陆瞳有什么好处吗!
银筝却望着陆瞳殷殷开口:“姑娘,别管我了,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拖累。算卦的从前就说我命薄,活不过十九,死前换一个殿前司禁卫,也算值当得很。”
段小宴闻言一急:“不值当不值当,我不值当啊!姐姐,你再考虑考虑!”
“有什么不值当的,人活一辈子,死了便埋,姑娘,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
他俩这么一打岔,叫刚刚紧张的气氛缓和几分,就在这哭笑不得的对话里,陆瞳开口了。
她道:“今日段小公子死在这里,裴大人替他报仇,杀了我的婢女。想来明日也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仁心医馆。”
“毕竟裴大人是天子近卫,身份高贵,想要对我们这样的平人下手易如反掌。”
“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她抬眸,坦然注视对面人。
“那今日咱们都别出这道门了,一起死吧。”
此话一出,不仅段小宴,连门口的赤箭都惊住了。
竟然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
这是什么路数?
陆瞳抬了抬下巴,在一众震撼目光中平静开口。
“医馆行医制药,院库到处都是药引毒物,来时容易,走得未必轻松。有人贸然闯入,不小心踩到碰到什么毒发,也是常有的事。”
她看向裴云暎:“是吧,裴大人?”
无人开口。
耿耿秋夜,泪烛摇摇,满室昏黄灯色撩人。
裴云暎看着她,一双深邃眼眸黑若琉石,忽然轻笑一声。
“你想和我一起死?”
他笑道:“那可不行,生同衾,死同穴,死后合住一冢坟这种事,我只和我夫人做。”
这话说得轻佻,偏他一副认真神情,眉眼含笑,好似眼前不是居心叵测、绵里藏针的指挥使,而是烛影花荫下,追欢买笑的风流客。
陆瞳沉默一瞬,开口:“你有夫人了吗?”
裴云暎微微一怔。
段小宴也愣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瞳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莫非陆瞳想用裴云暎的世子妃之位来交换他的解药?
一阵沉默。
裴云暎道:“没有。”
陆瞳点头:“那正好,今日你死了,也不必考虑夫人的事了,府中尚能省一笔聘礼。”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淡然,以至于屋中众人都不太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
窗外风声簌簌,裴云暎静静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
“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不过,还不到谈生死的地步。”
“陆大夫,不如好好谈一谈吧。”
“对对对!”段小宴看了一眼案上的刻漏,“先别这么激动,有话好好说,什么事都能商量。”
默然片刻,陆瞳问:“你想谈什么?”
灯火寂寂,昏黄烛色笼罩对面人,他护腕上银色丝线绣成的鹰纹泛着细碎冷光,绮丽又危险,年轻人眉眼惑人,说的话却字字藏着冷冽。
“昨夜望春山发现的男尸,是盛京雀儿街刘氏面馆的店主刘鲲。”
“巧的是,刘鲲的小儿子,刚好参加了今年贡举,又因涉关舞弊一案,入狱待罪。”
“陆大夫,”他问陆瞳,“你认识刘鲲?”
“不认识。”
“可是在那之前,你曾去过刘记面馆吃饭。”他笑,“不记得了?”
陆瞳心中一动。
这人动作好快。
她去接触刘家、范家以至于祁川,都没有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但裴云暎还是查到了。
他明明是殿前司的人,手段却胜过皇城司的人马。
她抬眸,直视着裴云暎的眼睛,如水双眸隐带讥诮。
“裴大人,”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你们殿前司查案都这般精细么?既然查了我这么久,却迟迟不出手,如今贡举案也算尘埃落定,礼部罪臣全部落马。”
“想借我的手杀人?那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