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屋中空气一冷。
桌上摇曳的明灯里,灯穗结了细小星花,一小朵星花被风吹得落下,余烬在夜风下转瞬即消。
屋中无一人开口,众人噤若寒蝉。
裴云暎坐在陆瞳对面,那双极黑极亮的眸子笑意渐渐褪去,顷刻间杀机弥漫。
他缓缓倾身,盯着陆瞳的眼睛。
“陆大夫,你在替谁做事?”
她不为所动,微微一笑,挑衅地迎上他看来的目光,吐出两个字。
“你猜。”
裴云暎眸色微动,定定看着眼前人。
灯火燃至根处,越发微弱了。
而在朦胧灯火中,她眸光楚楚,弱不胜衣,似深秋清晨的白雾,只消风吹日照,顷刻间消散成烟。
昨日见她时,她神色苍白羸弱,今日却像是在面上涂了浅浅胭脂。那点淡红若枝头梅色,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娇艳,而那娇艳也藏着冷峭。
这样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女子,又表里不一、别有用心,偏偏是世人眼中悬壶济世、杏林春满的女菩萨。
他嗤地一笑,笑容有些刺人。
他道:“陆大夫,这就是你的底气?”
“殿帅不妨试试。”
屋中半晌无声。
段小宴不可置信地望着桌前女子,喃喃开口:“你疯了,敢这么威胁大人?”
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连掩饰都不曾,她就不怕之后惹来麻烦?
陆瞳低头笑了笑,漠然开口:“是啊,我是个疯子,所以,不要随意招惹我。”
她望向裴云暎,声音很轻:“况且,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得到好处了吗?”
裴云暎瞳孔微微一缩。
“裴大人,”陆瞳缓缓开口,“你查你的案,我行我的医,咱们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
他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原来陆大夫今日想说的,就是这句。”
陆瞳平静看着他。
夜很深了,院中不再有寒跫低鸣,影影绰绰的昏黄里,两人对视,目光交汇处,如盛京的夜,暗涌沉浮。
须臾,他身子往后一仰,扯了扯唇角:“我会考虑。”
他说的是“考虑”。
陆瞳心中一沉,还未说话,就见裴云暎侧首,对门口侍卫道:“放人。”
叫赤箭的侍卫手一松,银筝忙跑过来,一下子跑到陆瞳身前,警惕地看着屋中人。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而反应过来,急得额上冒汗,哀嚎道:“大人,你怎么把她给放了?我还没拿到解药呢!”
裴云暎扫他一眼:“笨蛋,那只是条乌蛇。”
“乌蛇?”段小宴望着案上死蛇,茫然一瞬,“不是七步散吗?”
陆瞳视线落在段小宴身上,唇角一弯。
她道:“七步散是毒蛇,医馆药铺,救人治病,怎么会暗中存放剧毒之物。况且段小公子是殿前司的人,谋害天子近卫,除非不要命了。”
她将段小宴先前说的话原话奉还,末了,看向对方,神色诚恳,“我刚才是与段小公子玩笑,段小公子不会当真了吧?”
段小宴:“……”
原来是假的?
可她刚刚说话的神情语气,可一点都不像是闹着玩。
裴云暎低头笑笑,站起身来。
他道:“今夜打扰陆大夫了,改日我让段小宴登门,给陆大夫赔不是。”又扫一眼段小宴,“还不起来?”
段小宴哑然片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小臂跟上,临走时欲言又止,满腹憋屈的模样。
几人刚出医馆,忽听得身后有人叫:“等等。”
裴云暎一顿,转身,就见陆瞳提着盏灯笼从铺子里走出来。
女子手里拎着条软绵绵的死蛇走到医馆门口,对着段小宴晃了晃,段小宴正是余悸未消,下意识后退一步。
陆瞳道:“段小公子,虽然不是七步散,但这条乌蛇也花了我二两银子。你既摔死了它,理应赔我银钱。”
段小宴:“……”
他被咬了一口,他被吓得不轻,末了,他还得赔银子。怎么过去从未发现仁心医馆有做黑店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