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开年,永晏帝新皇即位,朝中多事对外鞭长莫及,西楚北面边疆局势未定,柔然便趁次时机多次来犯。”
“永晏帝一代明君,扩充戍边军队,柔然胡子敢来一次就把他们赶回去一次。又打通达南北的商道,与南燕开埠通商,富国强兵。”
“为父也是在那个时候屡建战功,得永晏帝青眼有加,一步步走进了朝堂。”
这些西楚的光辉历史,陈洞锐在学堂都听夫子说过,他心中觉得枯燥,脸上也不敢露出半分不耐烦,装出一副垂首聆训的乖顺模样。
陈祁阖眸摇了摇头,似在伤感往事不可追故人已难寻一般沉默了片刻,接着睁开眼继续说道:
“谁料,永晏帝英年早逝,周瞻老贼一意孤行,扶持孝钦帝登基。孝钦帝昏庸软弱又穷奢极欲。”
“靖隆年间,柔然再度来犯,我朝和北魏的边境屡遭柔然胡子掠夺侵犯,战事不断,多年疏于锤炼的北郡戍边军那时已是名存实亡,根本挡不住柔然人的弯刀快马。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自由来去毫无招架之力。”
“北郡三城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有能力的向内地迁移或者选择流亡北魏。北郡三城那时已然沦为柔然胡子的跑马场,走不掉的西楚百姓则不幸沦为柔然的奴隶。”
陈祁紧紧攥住拳头,怒火中烧,银牙紧咬语速变快:
“可恨那周瞻老贼依旧按兵不发,盟国北魏屡战屡败不敌柔然,数次向我朝求援。为父也几度面谏孝钦帝,苦求其下令出兵支援北魏,一是为了收复西楚北郡失地,二是为父为着当时西楚的局势考虑,其实有着更大的图谋。”
陈祁顿了顿,看了眼陈洞锐,此刻已过丑时,陈洞锐一反常态此刻竟并无有睡意。
他随着父亲陈祁适才诉说的内容,情绪起伏,一扫先前的腻烦。这些庙堂秘辛、官场腌臜是西楚官学的夫子不会告诉他的。
陈祁接着说道:
“北魏当时刚刚历经政变,国内多年门阀混战,元气大伤。护国大将军拓跋氏刚刚坐上皇位,北魏正处积贫积弱的境地……为父苦劝孝钦帝,北郡戍边军虽然名存实亡,但我们还有广元王麾下三十万虎狼之师,何不颁旨令其远征,利用同北魏一起共抗柔然的契机,先驱赶柔然,之后顺势吞并掉北魏,扩大我西楚版图!”
“岂料……岂料……”说道此处,陈祁喉中隐隐有了悲咽之声,“孝钦帝竟为了苟安,不仅不命广元王周瞻出兵,甚至还在周瞻老贼的蛊惑之下,当殿杀了北魏来使,背弃盟约,讨好柔然胡子!妄想以此令柔然放过我北郡三城。”
“至此,西楚不仅丢了北郡,还失去了北边的盟友——北魏。柔然胡子在我西楚北境来去自由,快过冬了,就骑上马,掠夺三城的粮食,没女人没钱了,就来三城搜刮抢劫!”
“我西楚明明有能力收复失地,甚至可以顺势扩大版图,可我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我们的北郡三城的粮食把柔兰养得膘肥马壮,我们的女人替他们繁衍子嗣……丧权辱国!丧权辱国!”
陈祁一拳砸在案几之上,带翻了一杯酽茶。
陈洞锐急忙替父亲擦拭着,陈祁闭目,仰天长叹一声,眼角噙着的一滴老泪也随之悄悄滑落。
“父亲莫要悲愤,忧思过度于身体不宜”,陈洞锐一边替陈祁擦拭着被茶水溅湿的袍角,一边说道,“如今,您驱逐走西楚昏君,迎来明主,助他共建大燕新朝,携手开启新纪元,当今圣上又拜您为相,父亲,何愁日后不能一展抱负?”
“至于西楚那些遗民……”,说道此处,陈洞锐犹豫着顿了一顿,斟酌着遣词造句,唯恐一不留神触了父亲的逆鳞,小心说道,“皇上进城并未扰民,现在又仁政频施……孩儿揣测,只要日子能越过越好,西楚遗民现在对您的唾骂日后都会变成感谢。江山易主何妨?百姓要的不就是吃饭穿衣、安居乐业嘛!”
陈祁睁开眼,凝视着陈洞锐,缓缓摇头,讳莫如深地反问道:
“大燕拜我为相,为父就能一展平生之志了吗?”
“为父给你取名洞锐,希望你能洞若观火清明自持,你却处处被表象所迷,依然是看不明白。”
“呵呵,吾儿,你终究还是年轻,根本没看懂这慕容父子……”
……
慕容巍屹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擦着鼻子嘟哝道:
“哪个混账东西在说本王闲话呢!”
“哪儿有打几个喷嚏就是遭人惦记了?三弟这是淋了雨受了风寒吧”,行在前头的慕容成岭勒转抱雪胭脂,与慕容巍屹并辔而行,笑着说道,“加快些脚程,傍晚就能到皋城,好好吃顿饭,洗个澡,睡前喝上一碗热腾腾辣乎乎的姜汤,再饱饱睡上一觉,就你小子的体格啊,明早保准又是生龙活虎的!”
“那是自然!”慕容巍屹昂起头故作得意地说道,“咱们兄弟三个里头,属我和父皇长得最像,别看我现在的个头比二皇兄你矮了那么一丁点儿,可我比你晚生两年啊,只要我晨起多喝牛乳,三餐多添饭,一定赶上你!不仅赶上你,还要长得比你更高!”
慕容成岭爽朗笑着,连声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大燕裕王殿下英勇神武,裕王殿下掷果盈车,裕王殿下文韬武略,裕王殿下一表人才,裕王殿下……”
行在前方不远处的赵凌云闻言吃味儿,夹了夹胯下乌獬豸的马腹,马儿会意,稍稍加快了速度往前方赶了赶,渐渐与后头兄友弟恭的慕容俩兄弟俩拉开了距离,直到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赵凌云有十八个兄弟姐妹,除了同为庶出的赵璃俐外,他似乎和其他兄弟都处不到一块儿去。哪怕和太子,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这,一是因为赵凌云长困冷宫,和大家从小没见过面,没被养在一处的,自然生分;二是因为西楚自孝钦帝继位以来,奉行“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嫡庶的身份壁垒格外森严,别的皇子不屑与他这个庶出十二子演出“相亲相爱”的戏码;三是因为赵凌云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出的疏离感,那种礼貌的客气里面隐约透着拒人千里的凌厉,与世无争的态度底下依稀藏着高不可攀的矜傲,这般不知深浅的对手如何让人亲近……
其实,终归,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人人觊觎的储君之位。
太子常年被禁足,一干僚属又被尽数投入诏狱,眼看着东宫颓然失势,似乎难再有翻身之日,于是,诸皇子皆暗暗生出了争储夺嫡之心,一个个争相笼络外臣、结交内宦,各自为政步步为营。
直到赵凌云这个看似除了皮囊之外,其他条件并不起眼的庶出十二子受到了广元王莫名青睐,赐婚西康郡主,得封晋王之后,众皇子这才知道自己的蝇营狗苟明争暗斗也好,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也罢,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婚前夕,各宫嘴上对他赵凌云道着贺,心里却一个个都夹着棒藏着刀。
……身处离心离德勾心斗角西楚深宫的赵凌云不由得羡慕起大燕慕容氏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来。羡慕至极则生妒,妒火灼痛了他的心房,他策马逃开,直到听不见慕容兄弟的相互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