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回来,是来抢地盘的,还是来光复我汉家的?”
陈松峰跪在地上大声答道:“仁德大王家在天南百年,始终未忘汉人身份。河仙屏山山顶,有仁德大王亲建大明忠烈祠,从李晋王到国姓爷,再到岭南三忠,都得了追赠,谥号,并永享香火血食。”
五叔祖长长松了口气,他伸手缓缓抚摸着心脏位置,紧紧注视着陈松峰,“尔此言,可有半点虚假?”
“绝无半点虚假,孙辈愿用家祖陈忠烈公之名起誓!”陈松峰大声说道。
“晚辈也愿意用家祖陈文忠公之名起誓!”陈绍文也肃然大吼。
五叔祖大笑,眼中泪点点,“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我这老朽还能等到这一天,如此终于可以放心去见祖父大人了。”
“凡我陈氏子孙,当拼死一战,杀东虏,报国仇,若是个个奋勇,何愁没有官帽子,且就算无人知晓,也不负祖先忠义。
须知道我等清远陈氏,昔日也是多有英烈的,庚寅之劫中德庆公五兄弟守南门,血流漂杵也未惧了鞑子半分!”
陈氏众人听闻,脸上都露出了自豪又羞愧的神色,终于不再争抢,而是真的开始思考怎么把鞑子都拦住。
不过此时,五叔祖脸上浮现出了狡黠的顽童神色,“不过这套五品官袍就先给我了,我要选个良辰吉日将之葬在阿公棺中,把吴三桂给的那套,给扔出去。”
“哈哈哈!”后辈们都大笑了起来,端着官袍的刘阿水,也未阻拦五叔祖过来取。
然后众人看着五叔祖心满意足拿着官袍,又回到祖宗牌位前的椅子上坐好,脸上满足的笑容,似乎就没有变过。
只等过了半晌,陈松峰觉得不对劲,赶紧上前一看,却发现老爷子早已没了声息,含笑九泉了。
“五叔祖!”清溪族长泪如泉涌,大吼一声,哭倒在地。屋内的陈家子孙,也都跪倒在地上。
陈松峰仰天长啸,“五叔祖得偿所愿,又见我汉家复兴,于是寿终正寝,这是去天上向祖宗们报喜去了!”
“对!”大湾的族长陈嗣德把眼泪一抹,对清溪族长族长说道:“兄长,让儿孙们戴红孝吧,杀了鞑子,再来送五叔祖。”
“好!”清溪族长站到五叔祖身前,“各宗房家门,三日后飞来峡大渡桥边,杀鞑子!”
。。。。
飞来峡,穿过这里这里,顺着北江很快就可以到英德,此时的英德就已经是属于韶关管辖了。
而韶关相对珠三角要封闭的多,会党势力没有这么强,还有专门从湖广绿营真筸镇调来的精锐筸军六百,算是还被满清完全掌握的地方。
但福康安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一路北来,那些广佬、客家佬一个比一个凶。
几十人就敢窥视,几百人就敢上来鼓噪冲杀,跟以往福康安印象中那种老实巴交的一钱汉完全不一样。
其实不但福康安不适应,关德保也很不适应。
他在广州镇守二十几年了,也没见过老广什么时候狂暴成这样,胆子如此之大。
“这都是南贼莫五给他们的胆子,不然他们哪敢!”
关德保恨恨的骂着,要是没有南贼莫五,他现在还好好在广州城内做佐领呢,不知道多爽。
‘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正要准备渡河的清军都吓了一大跳,随即关德保就看见远处冒起了火光,还隐约听见有火铳的声音传来。
“河对岸的是镶蓝旗的先锋,谁在跟他们交手?”一个辫子都白的老甲兵有些惊慌的喊了起来。
“快快快,赶紧着甲,你管谁在跟镶蓝旗打,咱们要想退到韶关,就得跟这些一钱汉拼了。”正白旗的都统大喊了起来。
听到要着甲,老白甲兵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可是顶不住上官不断催促,他只能让身边两个看上去是他孙子的半大小子,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套布面甲。
只是三人搞了半天,却怎么也穿不上。
关德保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走上前去帮忙,他伸手一提,嚯,好家伙,这他妈最少有五十斤重,甲胄大的能装进去两个老甲兵了。
“老祖宗这身板,那可真不是吹的,当年得是万人敌吧!”关德保十分感慨的问道。
老甲兵终于套好了甲胄,刚想显摆两句祖上的勇武,可是还没开口,这套布面甲直接就把他压的要往地上去,哪还有半分力气开口说话。
这边的清军做好准备没多大一会,就见着远处的镶蓝旗先锋被打了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像是被老虎在追一样。
关德保压根就没上过战场,不然早就被选到北河被兴唐军一铳打死了。
因此他看着平日里一个个熟悉镶蓝旗同袍如此狼狈和滑稽,竟然没觉得害怕,反而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听得一声‘杀鞑子啊’的怒吼,漫山遍野至少有上千带着红头巾的男女,铺天盖地的冲了过来。
是的,男女都有!
“妈的,放铳,放铳,把这些一钱汉都打死。”都统大声命令着。
老甲兵的一个孙子兴奋的摆弄了两下鸟枪,砰的一声就打响了,声音还挺大,吓了身后关德保一跳。
“咦,嘿嘿,嘿嘿,我打中了!”孙子兴奋的一拍手,大笑了起来。
周围都是正白旗的熟人,围上前去一看,哟嚯,还真打中了。
这个包着红头巾的男人跑在最前面,脱离大部队太多,结果一铳就被放到了。
“阿公,阿公啊!”有个半大小子冲过来抱着倒在地上的男子哭喊了起来。
“阿你老母的公,拿着刀杀鞑子去啊!”不想地上阿公突然大骂了一句,浑然不顾自己已经腹部流血。
“狗鞑子,老子要杀光你们!”半大小子哭嚎了一声,拿起他阿公的刀,没有丝毫犹豫就冲了过来。
此时,杂乱的火铳声终于开始响起,正白旗的火铳手开始不断开火,黑烟遮蔽了战场,关德保隐约看见那个半大小子被打翻在了地上。
惨叫声越来越多,正白旗还是有上百杆鸟枪的,杀伤力并不低。
果然,等到这波黑烟散开之后,他们阵地前,倒下了一片片戴着红头巾的人。
“阿弟呀,我的小弟啊!”一声凄厉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传来,关德保赶紧看去。
刚才那个半大小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了,正在他尸体前哭喊的,是一个瘦弱的客家大脚妇。
大脚妇继续哭嚎了几声,痛苦又仇恨的看向了关德保。
虽然隔着起码七八十步,他也忍不住浑身一抖,那种极度仇恨的眼神,让他的灵魂似乎都受到了冲击。
不过多,火铳声再次打响,还有几门劈山炮的呼啸声,在他们这小小的阵地前,至少倒下了六七十个头戴红巾的男女。
老甲兵两个孙子的脸,都被黑火药熏黑了,神情也不再兴奋,而是有点畏惧。
这些红头巾太狠了,明显是来送死,他们却足足冲了三拨,没有一个后退的。
正当正白旗的旗人们以为下一次战斗还会这样的时候,震天的战鼓从各处响了起来。
随着鼓声,几乎是一瞬间,无数的红旗从平原、山林中立了起来。
“杀鞑子啊!”巨大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不是几十百把人,而是有成百上千人在冲锋。
他们从蹲着的地方站起来,怒吼着,不要命的往前来,连大地都仿佛被他们踩得颤抖一样。
老甲兵的两个孙子慌了,刚才装填飞快的鸟铳,现在却连火药都倒不进铳口。
其他人也差不多,在打了三轮,肾上腺素一过去之后,他们立刻就被畏惧等其他情绪包裹。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突然,满天的梭镖飞了过来。
呜呜如同死神哭嚎的声音中,老甲兵的大孙子突然扔掉鸟枪,掉头就跑。
但下一秒,他惨叫一声,像是被人推着踉跄般跑了几步,胸口露出了一个还在滴血的银枪头。
那个痛苦喊着阿弟的客家大脚妇,不顾满天的梭镖,第一个冲了进来,把老甲兵的孙子直接捅穿了。
“爷,爷啊!”老甲兵还没来得及去救孙子,红头巾们已经杀了进来,老甲兵的另一个孙子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爷,就被人流给淹没,随后开始血肉横飞。
关德保心胆俱丧,他惨嚎一声拔腿就跑。
逃跑之前,他还看见老甲兵被打翻在了地上,几个人围住正在捅,好像无法破甲,但很快就有人拿来了一杆火铳,对着老甲兵的胸口就是一枪。
而其实,关德保他们这边还算好的,因为他们不是主攻的方向,主动的方向在福康安这。
清远百姓们熟悉这附近的每一处,他们直接绕路到了清军中军,随后三万多陈氏子弟和四千多昆仑山北江堂和西江堂的江湖好汉们,突然发动了袭击。
虽然这里的清军更加精锐,还有索伦人和驻京八旗,关外八旗等。
但老广们的士气已经完全被提起来了,他们嚎叫着‘几大几大’拼死冲锋。
父亲倒下了儿子上,兄长倒了弟弟接着冲,甚至丈夫倒下了妻子拿着刀枪也冲了上来,清军气势完全被夺。
战斗从清晨六点打到上午九点多,一万多清军竟然被不到四万的江湖豪杰与百姓给冲破了阵型,打的节节后退。
而就在清军已经顶不住的时候,从县、佛冈等地被组织起来的会党分子,山贼土匪,江湖豪客们又赶来了几千人。
他们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清军士气完全崩溃。
福康安在绿营悍将朱射斗的掩护下,丢掉了所有的辎重、武器和搜刮的几十万两银子,仅仅带着三百多有战马的前锋营骑兵和一二百索伦人逃脱。
其余万余兵丁,都几乎被围在了飞来峡这方圆几里的土地上。
“忠烈公,你看见了吗!”陈松峰大声哭喊了起来。
“鞑子完蛋了,什么狗屁八旗铁骑,他们连咱们的民团都打不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