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烟雨江南血雨飞
烟雨蒙蒙,小桥流水,一粒粒朱紫色的杨梅,隐藏被濛濛细雨打湿的绿叶中。
时值梅雨季节的尾声,七月中的江南少了几分湿漉漉的不爽,多了几分即将到来的燥热。
江苏太仓州嘉定县望仙桥钱氏的河东宅中,一个四五十岁的儒者手里拿着一本书,望着北方久久无语,似乎想要让目光穿透这雨幕一般。
既然是钱宅中,此人大概率是姓钱了。
而在从浙江杭州到江苏苏州,这个素称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的地方,自汉人南渡之后,文华世家就多不胜数。
但即便在这浩如繁星的诗礼簪缨家族中,江南钱氏仍然是极为耀眼的那一颗。
钱氏历来号称有两支,一支自称出自战国时越国王族,另一支则基本都称自己乃是大名鼎鼎的吴越王钱镠后人。
到了此时,经过几百年的合宗、续谱、认家门,吴越地区的钱氏,基本就只剩下这两个祖宗了。
比如此时正倚门而望的钱大昕家,就是如此。
他们家祖籍苏州常熟,本没有特别宣称自己是吴越王钱镠的后裔,但钱大昕名动天下之后,杭州的钱氏家门找上门来了。
于是,钱大昕全族,立刻也就成了吴越王钱镠的正统后人。
钱大昕生于雍正六年(1728),乾隆十九年中进士(1754),前年乾隆四十年(1775)父亲去世后,回到老家居丧。
历史上,钱大昕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出仕,而是到各地主持讲学等,晚年学术大成‘门下士积二千余人,其为台阁、侍从、发名成业者,不可胜计。’
他是有清一代最为出色的文学家、史学家、语言学家,对后世构拟上古语言,有极大的贡献,更被陈寅恪先生称为清史第一人。
因此哪怕在文学之士多如牛毛的江南,钱大昕也是居于山巅的那一个。
未几,绵绵的梅雨小了很多,远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士子举着油伞快步而来,眉眼间与钱大昕还颇有几分相似。
不过他可不是钱大昕的儿子,而是钱大昕的幼弟钱大昭。
看到兄长期盼但是又有些躲闪的眼神,钱大昭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上前去。
而钱大昕看到了幼弟的迟疑,随手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最后返回书房,找了一个椅子坐端正。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大昕喃喃自语了几声,随后问道:
“汝去北地游历,一定是见到纪昀纪总裁了,我听到风声,说他在为某位保存古籍孤本,不知进展如何?”
昔年钱大昕在京城为官的时候,与纪昀纪晓岚关系极好,两人一起编修《热河志》,被时人称为南钱北纪。
弟弟钱大昭点了点头,“纪总裁没有瞒我,南边那人确实这么要求过他,还是蔡新蔡学士亲自告诉他的。”
钱大昕脸上露出了笑容,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到底是汉家君王,知道何物最为宝贵,尚在岭南一隅,就已经心系全盘了。”
钱大昭也低声说道:“我在京城,还听到另一个消息。
说北河惨败之后,连宗室的黄带子和红带子都给砍了脑袋,唯有阿桂和少数一些将官的尸首被完整送了回来。
还是南边那位用大海船送到登州附近的,说这是他赞赏阿桂等为国戍守西域,特意开恩。”
“哈哈,真真是好手段!”钱大昕又抚掌大笑,“这样一来,朝廷哪怕污蔑莫光中一万句,阿桂尸首一到京城,世人就都看到莫光中的心胸了。”
钱大昭颇有些无语,笑着对兄长说道:“自小弟归家,兄长只问了两句,却已经不吝赞美了,三十年来,我可从未见兄长如此夸耀过其他任何人。”
“此人,是个异数啊!”钱大昕收起笑容,意味深长的长叹一声,“我详细了解过此人的生平,到现在都没懂,他是怎么在十二年间,就崛起到如此地步了。”
钱大昭自小就跟着兄长,以治史见长,他搔了搔脑袋,“汉太祖七年而有天下,光武皇帝六年便中兴汉家。
唐太宗之李家,十一年间便剪灭隋末群雄,洪武太祖推翻蒙元,兴复汉家也不过十三年。
可自莫光中起事,十二年间连两广福建都未能全下,亦不知蛰伏,打下广州就草草称帝。
难道兄长认为他也能算是汉祖唐宗这样,五百年一出之帝王吗?”
“你啊!”钱大昕用右手食指朝钱大昭点了点头,“你这史,还治的不到家啊!
汉高祖时期,天下苦秦久矣,秦军主力也不是他击灭,而是借了楚霸王之力。
光武皇帝时,王莽篡汉,肆意妄为,陷百姓于水火,龙气早无。
李唐下关中时,隋炀帝已经三征高丽,开大运河,天下板荡,烽烟四起。
蒙元时,鞑子诸帝残暴不仁,汉家志士反抗就没有停过。
但你看今时今日,虽然乾隆是旗人,但咱们也得承认,此时四海升平,升斗小民生计还是可以维持的,朝廷精兵数万,也远未腐朽。
这种盛世,历来别说造反成功,就是造反闹大者,也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