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入杭州谁言江南无英雄(万字大章,不得不看哦,嘿嘿)
陈秋泽其实已经跟浙江提督陈杰,接触过好几次了,他之所以这么冒险,是因为他心里有着一股不甘心的火焰。
陈秋泽的六世祖,就是夏完淳的师傅陈子龙。
在明末,陈子龙是江南知名的儒学大家,为人豪侠,能著兵书,是难得的文武双全人才。
只可惜,时局败坏,不是他能挽回,最后兵败投水殉国。
而华亭陈家,原本是江南大族,在支持陈子龙抵抗满清后,族人凋敝,开始飞速衰落,甚至陈子龙一脉的传续,都受到了威胁。
陈子龙的儿子陈嶷,孙子陈锡璜都年少早卒,重孙子,也就是陈秋泽的祖父陈世贵,更是遗腹子出生。
这样的后继无人,更加重了华亭陈家的衰落,一直到了陈秋泽这一代,兄弟姐妹才终于多了起来。
可是陈秋泽却更痛苦了,因为嘉定陈氏此时已经衰落到连秀才都不能出,由原本的簪缨之家变成了农户。
陈秋泽读了几本书,但越读,他越是痛苦。
因为随着他的视线越来越广阔,他发现昔日那些屈膝满清的家族,现在照样高官坐得,家族辉煌鼎盛。
而他们嘉定陈家,已经败落至此,陈秋泽曾多次发出疑问,祖先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值得?
这份痛苦,伴随了他十年时间,直到莫子布的出现,他才仿佛找到了答案。
所以来到大虞之后,他唯一想的,就是立功,立天大的功劳,重拾祖先的荣光,让嘉定陈家,再次成为江南最耀眼的明珠。
陈杰看着对面这个高瘦的书生,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哐当一声扔到了书桌之上。
“汝这逆贼,若不是看在同属家门乡党的份上,老夫早就把你斩了。
可给尔活命之机,尔却不珍惜,今日你要再说半个悖逆之言,我一刀就砍掉你的狗头。”
陈秋泽内心冷哼一声,屁的家门乡党,这陈杰的家族已经在关外呆了三四代人了,他连闽南话都不会说。
而自从陈秋泽实际上也只会说点粤语,并不会闽南话,是以两人沟通,完全都是用官话。
这天下间,岂有只能用官话沟通的泉州老乡!
“军门何必故作威胁之语,您是百战宿将,吾则抱着必死之心。
这般轻用生死之语,是在看不起我,更是辱了你。”
陈秋泽淡淡的说着,言语非常直接,因为林乔荫明天就要自陷死地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跟陈杰继续拉扯。
“必死之心?”陈杰表示怀疑,“老夫今年四十有八,转战万里,杀过的人比你认识的还多,也不敢轻言必死,你一介书生,凭何说得此等大话?”
“我已经得到消息,杭州将军额尔德蒙额想要出动杭州八旗兵尽杀杭州之人。
吾祖陈公子龙,乃是光中陛下亲自认定的民族英雄。
陈某承祖先荣光,不愿抛下这满城数十万汉人偷生,今天劝不动军门,就准备与我同胞,共死此处了。”
“什么!”陈杰猛的一下站了起来,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以哪怕就是陈秋泽在身前,他也有些绷不住。
“此事你如何知晓?”陈杰一边让自己的戈什哈下去调查,一边紧紧盯着陈秋泽。
“将军不须问这些,反正你的戈什哈马上就会带来消息。”陈秋泽缓缓说道,眼睛也紧紧盯着陈杰。
“将军并非陈汉军出身,祖上也不是永历之前屈膝的汉奸,而是无奈随郑克爽北上之人,别的汉军旗在光中陛下那里没有活路,将军却有。
如今汉兴胡灭,已成定局,自东虏在北河全军覆没,连阿桂都战死之后,他们就不可能再守得住这天下了。
将军难道不知,兴唐继汉复山河的光中陛下曾祖、外祖皆是东宁旧将吗,徐忠贞王更是汉留元勋之一。
大名鼎鼎的洪门昆仑山,亦是源自东宁总制陈文正公所创的汉留,徐忠贞王也曾受陈文正公差遣。
将军乃是东宁总制陈文正公同乡,祖上说不定还有亲缘,放到这如今孤忠之后所剩无几的时候,香火情不可谓不近。
且看如今大虞,多少漳泉豪杰身居高位,将军不心向自己同胞和乡党,却在东虏行将就灭之时,为鞑虏效命,难不成将军还觉得自己此举能青史留名!”
陈杰呼吸急促了起来,东宁总制陈文正公这几个词如同波涛一般,在他脑海里不断的翻滚起伏着。
有这样的英雄祖先,谁不会引以为荣呢。
只是陈家自从跟随郑克爽屈膝之后,剃发易服已经五六代人了,加上如今在闽粤越闹越大的汉留、天地会都是陈永华所创,所以陈家就更刻意屏蔽了这方面的信息。
可是陈杰抬头看见了陈秋泽的目光,那是一道锐如利剑,倔强中带着自豪的光芒。
若是没有初见之下,就被此人的坚毅所打动,陈杰早就把他抓起来了。当然,南边大虞的实力越来越强,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此刻知道南边的光中皇帝祖先竟然是他祖先的下属,陈杰心情激荡下,忍不住说了句。
“吾并非不识好歹,怎奈家人都在关外,我若有变,他们便要尽死。”
陈秋泽立刻更近一步,大声喝道:“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谁人没有家人!
忠孝,忠孝,忠在孝之前,若是人人都为孝而弗忠,则天下若何?
此刻这杭州城数十万人,皆是你我同胞,难道陈将军就要眼看着他们被鞑子杀死?
退一万步说,陈将军固然因此保住了家人,未来光中皇帝复中原之后,将军的家人真能保住?
以我对光中陛下的了解,真的发生那种事情,今日杭州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会被夷三族!”
陈杰吸气又吸气,始终还是有点下不了决心,就在这时,出去打探的戈什哈回来了,立刻在陈杰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杰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再也绷不住了,“额尔德蒙额和范建中这俩疯了吗?怎能如此畜生!”
“军门,没得选了,真让额尔德蒙额他们把全杭州人杀了,咱们这良心怎么过得去!”
“是啊,几十万人呢,一旦杀起来,咱们只有要么阻止他们,要么跟他们一起杀这两个选项,那还不如现在就反了他妈的。”
“幺房的老爷前些天还来信说,要是大虞拿下了台湾,他们也是要投靠的。”
陈杰身边的几个亲将都劝了起来,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陈永华的后人,现在听到莫光中的外祖是他们祖宗的属下,有这样的香火情,在怎么可能不心动。
而且陈永华的长子陈梦炜虽然被迁移到了北边,但幼子陈梦球却留在了台湾,也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幺房。
陈杰听到身边亲近都这么说,这才下定了决心,他转过身来看着陈秋泽。
“你方才说的东宁总制陈文正公,正是在下的五世祖!”
“啊!”陈秋泽这才是被震惊到了,他大喜,“果然是英雄之后,陈军门,今日救得全杭州人,当不负祖先英名!”
“可是提标三营,在杭州只有一营,且其中还有几个旗人将官,我能掌握的,只有四百人。”陈杰低声说道:
“虽然我这四百人都是精兵,但要对抗万余旗兵和两千人的巡抚抚标,还是力有未逮。”
这确实是个问题,陈秋泽正在考虑是不是让陈杰跟他们一起去北高峰附近坚守,外面陈杰的戈什哈又来了。
“这位家门先生,外面来了一个你的长随,说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报告。”
。。。。
平海门外不远,范德保有些忐忑的呆着,他没有去找浙江巡抚李质颖,而是直接来找到了陈秋泽,那个试图找他买满城情报的,就是陈秋泽。
林乔荫也觉得太幸运了,他本来抱了必死之心,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鞑子要倒大霉了。
“陈军门,你是宿将,今次就让你全权指挥,我和陈兄,都听你的。”林乔荫考虑了一下,把指挥权让了出去。
陈杰震惊的看了林乔荫一眼,“我初来乍到,星火先生就如此信任我?”
林乔荫笑着点了点头,“我从将军眼中,看到了生而为人的良善与正义。我知道,将军必不会负杭州这几十万同胞百姓。”
陈杰缓缓点了点头,对着林乔荫弯腰施了一礼,“星火先生放心,老夫必定不负您这番信任。”
说着,陈杰就开始了部属,他也不愧是从守备一步步爬起来的武将,其深知满清虚实,甚至都不用思考,他就立刻拿出了方案。
“杭州驻防八旗早就不行了,鸟枪领催和炮领催保管的火铳和火炮十不存一。
骑兵的满洲骁骑一千一百二十八,蒙古骁骑三百七十六人中,别说骑兵了,连战马都没有此数,大多数战马都放出去出租了。
一百八十四名前锋营与他们的官长十六名内委前锋校,也基本腐朽,跟他们的祖先完全没法比。
余者箭营大多不能已经不能弯弓,三百余名步军旬日也难得一操,上百年没见过血了。
唯一可虑,就是他们还是有千余把鸟枪,几百套布面甲,丁壮更有上万,若是让他们列阵,咱这六七百人还是不够打的。
所以,咱们干脆就挑一二百精兵,随范德保进满城,趁他们熟睡之时,突入猛杀,四处放火,杀他们个猝不及防。
星火先生,你在杭州城颇有名声,等我们一杀起来,你就去找杭州城中的大族,把满人要出来杀人的消息传出去。
一定要把杭州人的义愤给激出来,困住巡抚李质颖的两营抚标。
这些抚标大多不是杭州人也是浙江人,他们未必会尽全力,只要他们被堵住,满城的旗军,自有我们去解决。”
林乔荫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陈军门你放心,我大虞水师天下至强,等杭州兴复,我会让水师出动战船,协助你往东北接出家小。”
随后他又对有些颤抖的范德保安慰道:“这位老哥,你放心,这次你做了这样大的好事,立了这么大的功勋,圣上一定会让你重新成为一个光荣的汉人的。
未来再也不用当奴才,再也不用被困在这小小满城的方寸之间,说不定万岁爷还会赏赐你一个爵位,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
听说你的儿子极为聪慧,此间事了,你让他跟着我进学,未来定然有部堂的前途!”
本来一直在颤抖的范德保听到林乔荫这么说,终于冷静下来了,想到未来的好日子和儿子,他狠狠的一点头。
“小人明白了,今后就跟着林先生了。”
。。。。
天色尚暗,只有一点蒙蒙亮光,额尔德蒙额和范建中就已经起来集结队伍了。
不过拖拖拉拉了半个小时,各个领催、小校到处催促,原定的一万兵丁,也只集合了三四千人。
范建中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主子爷,先就这些吧,让这些人先见血,其他人总会慢慢过来的。”
“不像样子,要是在祖宗那会,脑袋都砍了多少个了。”额尔德蒙额极为不满,嘴里嘟嘟囔囔着:“把外面的一钱汉都押进来吧。”
范建中闻言摆了摆手,身边一个哈欠连天的旗语兵,无精打采的挥了挥三角红旗。
又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大校场营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二十几个穿着绿营兵衣服的抚标标兵,押解着快两百‘一钱汉’走了进来。
一个前锋校穿着祖先的布面甲,本来想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可惜,他祖宗至少有他两个大,这套布面甲也没有改小。
以至于他不像是穿了盔甲,而是像裹着一床被,看起来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哟,这李质颖还挺实心办事,找了这么多人来呢!”
前锋校满洲正黄旗出身,在他眼里李质颖这种汉军正白旗就算当了一省封疆,那在旗中的地位也比他低。
不过,他看了一眼后,突然就觉得有些不怎么对劲,因为这些押进来的一钱汉各个虎背熊腰,怎么看也不像是押送进来的‘猪羊’啊!
他正要喝问,陈杰的亲兵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前锋校看到这熟悉的谄媚笑容,顿时警惕尽去。
就在此时,亲兵猛地上前,拉住这前锋校的手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拽,右手迅雷般捂住他的嘴巴,把他往地上一按。
拉人的手里忽然出现一把短匕首,对着前锋校布面甲脖子前的小缝隙,一下就捅了下去。
“杀!”陈杰低吼一声。
霎时间,两百多人突然摸出大刀长枪,分散着向校场中的旗人扑了过去。
而这些刚被从热乎被窝里面拉起来的旗人,好多都还没搞清楚情况,有人甚至长刀都捅进腹部了,剧痛传来的同时,他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轰!’陈秋泽拿着两颗炸弹,快速的扔了出去,在校场正中集合的旗人顿时被炸倒了一大片。
他们这才知道坏事了,但他们被炸后不是反抗,而是吓得没命乱跑。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军人,就是一群被圈养起来的小市民而已。
投完炸弹,陈秋泽极为兴奋,他大声命令着,周围的十几个士兵与他排成一排。
根本就不用追击,自然就有旗人哭嚎着没头没脑的撞过来,他们只需要朝前捅刺砍杀就是。
这三四千旗人,如同炸窝的蚂蚁,没人想着反抗,个个都惊叫着,呼朋唤友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其实他们要反抗也无能为力,好多人手里拿着的还是鸟枪呢。
陈杰武进士出身,虽然四十八岁了,但还是非常悍勇,他手持一把大刀,和几十个亲随冲进人群中就开始砍杀。
左边一刀划开了一个干瘪的肚皮,右边一刀就砍掉了半个肩膀。
一个雄壮的蒙八旗大吼一声,他想要奋力反抗,但是却被周围的逃窜的身影推的站都站不稳。
陈杰在远处看见了他,把大刀往地上一插,取出弓箭,哚哚两箭飞出,非常精准的射中了这个蒙八旗壮汉的面目。
壮汉凄厉惨叫着,捂着脸,带着隆隆不甘倒下了。
“顺着他们的屁股追,不要正面阻拦!”陈杰大喝一声,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这些旗军怎么比西域的缠回还弱,完全都不知道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