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郑信突然从宽大的僧袍中摸出了一本经文,轻轻放到案几上,随后转身问道:
“汝此番主持西北,皇帝可有何交待,他一向目光长远,对西北之事,一定有不同见解。”李献文伸手请郑信坐下,随后回答道:“陛下说,西北之所以出现大片天方教徒,以至于西安都相当泛滥,其根本原因,还是我们汉人的族群地位失守导致。”
“哦,这倒是没听过,说来听听,看看皇帝有何高论?”
郑信一脸的好奇,对于莫子布的眼光,他还是很欣赏甚至是充满着一点点敬畏的。
“皇帝说,西北自明末开始,一直动乱不断,比如我祖永昌皇帝等,都是从西北起家的。
三十年间,他们转战全国,带走了陕北汉子中的绝大多数精华,造成了西北汉人的一度失守。
其后,陕甘又经历了反复的争夺,乡间豪侠刀客不是死了,就是当兵吃粮走了,乡间宗族也被打散,这是二度失守。
到了逆清确立统治,西北汉人元气大伤不说,还变成了一钱汉,同时当年负责在乡间维持的宗族也几乎消失。
这时候天方教再来,厉害的早就死光走光了,庸碌者又没有宗族来组织,哪还有反抗的能力。
百十年反复冲洗下来,接受者能活得下去,不接受者被排挤处处遭难,能有几个人坚持不信的。”
“有一定的道理。”郑信点了点头,他是出身宗族气氛最浓厚的潮汕地区,自然知道宗族对于乡间的作用。
其实不但是西北,河南、河北这些地方也一样,满清的强力压制,使得宗族失去了活力后,就会其他灰色势力填进来。
只不过两河毕竟是中原腹地,天方教没渗透进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千奇百怪的白莲教。
这一切,都是宗族、乡约等势力被提前打碎,但政府治理能力又没有及时深入基层导致的。
是以郑信叹了口气,“身在南洋浑不知,只等回到了唐山,才知道我们汉人受了这么多欺压。
譬如西北,当汉人不过是一钱汉,毫无荣耀,毫无尊严可言。
信了天方教,总还有几个阿訇管一下,聚拢一下大家,遇事还可以抱团对抗。
两相对比之下,为了妻儿子女过得舒心点,入教的自然也就多了,这念着念着,念上十几二十年,就忘了祖宗,忘了朝廷了。”
一时间,空气有些沉默,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光是靠武力是很难完全平定的,还必须要把精神的空位给填补上去。
“陛下还说,西北自唐末之后,商路断绝,渐成死地,别说跟江南、岭南比了,就是连中原、湖广也多不如。
这人一穷,生存环境一恶劣,痛苦麻木中总要找点心灵寄托,所以他明知白莲教也不太保险,但为了安稳,也愿意让这些人过去传教。”
郑信点了点头,非常赞同的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是现在就要人命的毒药,另一个虽然也不是好东西,但总还有扭转的可能。”
说罢,郑信突然拍了拍他刚才放在案几上的经文,脸上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神圣。
“本座在泰平时,常得佛祖梦中点拨,言我是未来之佛,此后一直以为是应在南洋,但没想到是应在西北。
想来那日在梦中,佛祖允我坐莲台于西北方位,命我再修经义,方能得顿悟,想来就是意有所指,只可惜当时并未领悟。
幸得近日多看此老子化胡经,又得皇帝点播,突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且忽然想起当日莲台之南,又有金佛现身,想来是佛已许我大机缘,命金佛在南等候,我当取之。”
话音刚落,郑信唱念了一声佛号,对门口一个卫兵问道:“重庆府往南,可有何名山?”
卫兵一愣,猛地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脱口说道:“此去向南百五十里,有金佛山一座,当地人曾言此山为佛所化,常有万丈金佛现世。”
“哈哈哈哈!”郑信大笑,高唱:“朝望金佛山,暮望金佛山,金佛何崔嵬,缥缈云霞间。”径直走了下去。
这一幕把李献文都给震撼住了,而此时,莫灚穿着一身男士道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紧紧盯着郑信的后背。
“郑王还是放不下,尘世间的王做不了,又想做仙界的王,看来他是想扮弥勒佛降世啊!”
李献文摸着下巴,缓缓吸了一口凉气:“我确实听说,郑王在泰平时,逼迫各大寺庙承认他是未来之佛,还说自己的鲜血是白色的非常人,难不成真有这回事?”
“八百里飞骑禀告陛下吧,让陛下亲自定夺。
若是陛下同意,肯定会命全国佛门高僧,道家真人去金佛山造势的。
若是不同意,就早点把郑王弄回舟山去,这位大王,还真是能折腾。”
李献文听了莫灚的话,也不耽搁了,立刻起来准备写密报,这事确实不是他能做决定的,必须要看皇帝的意思。
看着门外莫灚,突然又在李献文耳边悠悠的说道:“真是热闹啊,不过还好皇后不能生育,要不然这庶长子和嫡次子斗起来,朝廷都要抖三抖吧。”
李献文听完,豆大的一滴墨汁掉落到了纸上,他赶紧换了一张重写。
皇后郑诗诗确实不能生育,但不还有郑素素这个替补嘛,果然这名利二字,没几个人看得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