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涩然。
不出片刻,两个人来到军营外不远处的山坡上,停住脚步,现下正处于非常时期,再走远就不太好了。公西珏转过头,便看见钟离然的侧颜,白皙的肌肤,呼出的白雾,整个人似乎就要与这逐渐被雪染白的世界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再也找不到了…不!“钟离然,告诉我你的过去好吗?”方才脑中的念头让他心中泛起恐慌的波纹,不知怎地,这话就冒出来了,甚至没过公西珏的脑子。但公西珏内心深处正是这样想的,从前自己误将钟离然当做了李风桐的替身,现在既然明悟了,他便不能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自己做不到对他的过往漠不关心。公西珏渴望知道他的点点滴滴,分享他心中的每一分或喜或悲的心情,这样,他才能将眼前这个人完整的拥入怀里,他不愿意钟离然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独自伤心,哭泣,而钟离然过往的一切,根本无从查起,他只好,让这个人亲口说出来。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过往的累累伤痕,根本没有完全结痂,有的甚至还在流淌着浓血,腐噬这身边这个人的心灵,让他梦醒时分,凄凉伤痛无处话。而他,此刻在这个人的内心,连一视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为他拔出那些深深埋在伤口里的倒刺,愈平一道道创口了。
钟离然只静静凝视着远处的景色,公西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冰天雪地的荒野里,茫茫一片,白雪正在一寸寸的踏遍河山。他在帐子里养伤许久,早就憋闷得心里发慌了罢。不急,这些事请,还是慢慢来吧,看样子,自己还没有走进他心里面的迹象,急不得啊,欲速则不达…从前,钟离然面对自己的冷漠无情以及暴虐之时,选择的是忍耐和沉默;如今,那时候钟离然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遍地荆棘,教他坐立难安,夙夜难眠,哪怕钟离然不打他骂他报复他,开口说几句也好啊!他怕,怕他亲手造就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烂在钟离然心里,成为他们二人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六十三章坦言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沉默犹如死水一般沉闷,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就连雪花飘落在发上、肩上、地上、干枯的草木之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了。公西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缓和缓和这怪异的气氛,可憋了半天,什么都没憋出来,倒是憋得他身上开始发汗。身上脸上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热,可旁边的人,立在这场冬雪里,可不得冷着?!呀,怎么给忘了…公西珏紧张了半天,此刻终于想起来他怀里还揣着个好不容易从军中“搜刮”来的汤婆子,本想给钟离然暖暖手的,这倒好,自己抱着半天,紧张得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钟离然,钟离然?!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公西珏试探着问了数声,可身旁站着的人充耳不闻,一直定定的看着远处,目光所触,一直未变。他的心中,怕也是有事情吧,他此番不惜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西晏,十之八九是听说了火将军的事。如果他落到西晏兵手里或者是当时自己晚了一步再或者是自己根本没有察觉…这一世要是钟离然他再出什么差错…他不敢往下想了。雪一直下着,鹅毛纷飞,丝毫不减。两个人就这样立在白茫茫的天幕之下,各怀心事。公西珏踌躇半晌,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钟离然垂在身侧的手,不出所料,所及之处,一片冰凉,传递到公西珏温热的大手上,惹得一片心惊。他也顾不上钟离然是否会说什么或者抗拒什么了,掏出怀里热乎乎的汤婆子,伸手拉过钟离然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将东西放入他的手心,而自己的两只手则捂住了他的手背,轻轻朝他的手里呼着热气,心中自责不已。
“为什么?你有什么目的?”钟离然着垂眼,似乎正看着手中的汤婆子,似乎又没有。公西珏心里的那种悲哀此时又被唤醒了,他幻想着眼前人可以原谅他,哪怕对他一笑,这辈子也再无没什么遗憾。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自己曾经将他伤得这样深,这样深,是个人都会在心里筑起高高的篱墙,自己又凭什么奢望他傻傻的冒着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的风险,也要毫不设防,将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呢?何况,上一世,从常朔那里多多少少知晓一些他灰暗过去,这个人用冷漠的沉默来武装自己,正是在情理之中,一点都不奇怪。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很后悔曾经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公西珏心中的紧张被白雪淘洗干净了,奇异地平静下来,他为眼前的人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下了个决心:说出来吧,早晚都要让他知道的,说出来,自己许还有一线生机。“我知道我是个混蛋,而且还蠢透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你早就走进我心里了。”闻言,眼前人倏地抬眼,眼里是漫漫的震惊以及难以置信。说吧,全部说出口。“我喜欢你。”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说喜欢他?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白刀子进,出来的,可是殷红的刀刃啊!钟离然的嘴唇颤抖着嚅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公西珏看着他眼睛里的变幻不定,知道他的心里,此刻正掀起了滔天骇浪。心随之揪了起来。他喜欢自己?这是什么意思?!那李风桐算什么?自己以前所遭受的那些又算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笑玩物?打一顿再给颗甜枣?哈哈哈,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你什么意思啊?啊?!你他囧妈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钟离然简直都要被气笑了,片刻后,竟然真的笑了出来,只是这笑,比哭还难听。“是啊!你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啊,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啊!!”“不,你听我说!”公西珏抓住钟离然的臂膀,定定看着他此刻泛起痛苦的一片混乱的双眼。“从前我伤你不轻,是我禽兽不如,可我求你,走出来吧,待在原地肯定很痛啊!我知道你肯定伤得不轻,可是往前走,向前看吧!求你了,哪怕你不原谅我…”“这又干你何事?”钟离然一双眼睛里写满了讽刺和鄙夷,看得公西珏不禁有些恍惚,这样陌生的神情…“王爷,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这种玩笑,小的们可消受不起,你走吧。”“钟离然,我…”“走啊!!!”原本隐藏在角落的绵密的疼痛再一次袭上胸口,他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今后能好好走下去…”无奈转身,走了几步,踏得断琼碎玉嘎吱作响,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却距自己于千里外的背影。他浑身长满了刺,才能保护自己早已经千疮百孔的柔软内在啊…不知道是否有那么一天,这一身利刺,能够为了自己而被放下。“天冷,你也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