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陈望之而请。“不知道呢,今日长安公主来陪着,殿下很高兴,来来回回地走,还打趣公主,要她绣的鸳鸯。”秦弗一五一十,将陈望之日间的行动告诉宇文彻,“许是累了?刚董内司进去瞧了眼,殿下迷迷瞪瞪的,把她撵了出去。殿下他怕黑,又不让别人陪着……”
宇文彻道,“朕去瞧瞧他。”披衣急起,秦弗不解,捧着大氅跟在后面。到了万寿宫,董琦儿守在外殿,手里拿着副鸳鸯帕子,正拆了水纹打算重绣。不料宇文彻来了,忙站起道,“君上——”
“他睡下了?”宇文彻轻声问道。
“殿下说累得很,就睡了。”董琦儿转头望向寝宫,屏风遮住床榻,暗影森森,“他……”
宇文彻比个手指,宫人立时噤声。他放缓了步子,绕过屏风,便嗅到一丝异乎寻常的气味。
——血腥。
第71章
送走长安之后,陈望之便觉得,腹中微微有些不对劲。
那个孽种不安地动着,猛地一击,接着又是不断地挣扎。陈望之扶着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随便喝了两口汤粥,便推说累了,要歇上一歇。
董琦儿柔声细语地劝说,“要不然,喝了这碗汤罢?”
陈望之摇摇头,不发一语。他无法张口,伴随着孽种的挣动,剧烈的疼痛席卷而至。他大致猜到了之后即将要发生什么,但是,没关系,他早就想明白了。
既然你不肯去死,那我们就一起死。
董琦儿搀扶着他慢慢躺下,女子体贴地拉上罗衾,怕他冷,又覆上裘服。陈望之惧怕黑暗,她点燃了角落里的长明灯,又返回来,掏出手帕,点去他额角的汗水,轻声道,“殿下,我就守在外头……”
陈望之点点头,目送着女子温吞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寝宫复归宁静,刚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胎儿突然用力撞击,令他几乎疼得昏死过去。
——当真是个孽种。
“你不要这样说他……”宇文彻的面孔模糊地浮现在脑海中。作为胎儿的父亲,他自然不喜欢陈望之如此称呼他的孩子。说什么“赤子无辜”,又说什么“血脉相连”,谁的血脉?与我何干?冷汗浸透了鬓发,陈望之咬住衣袖,在心底冷笑。
就因为自己是这样的身体……
其实,打从醒来,身处此境,他早就该选择赴死。他曾经以为,死最简单不过,谁知死到临头,却发现根本死不成。宇文彻将长安送进宫来威胁他,那是他的妹妹,在世唯一的亲人。假如他死了,妹妹怎么办?谢渊对她没多少感情,即便有那么一星半点,也不能保得长安一世无忧。陈望之想起妹妹绣鸳鸯时的神情,分明还是当年的小小女孩,蹙着眉尖,小心翼翼地生怕扎到手指。
腹中剧痛,好像有只手在搅动五脏六腑。陈望之胡乱蹬了蹬腿,又将身体蜷成一团。太疼了……他竭力把脸埋入织物,减轻粗重的呼吸。这段时间,孽种明明一直非常安静。正如宇文彻所言,胎儿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厌恶——来自这具孕育自己的身体散发出的厌恶。没有人期待他的降生,除了宇文彻。他是个不被喜爱的孩子,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孽种不动了,也许是死了。陈望之一度以为,这个孽种终于听话了一回,在他肚子里乖乖地断了气。
胎动倏然停止,陈望之大汗淋漓,全身瘫软。他用残存的力气摸了下鼓起的肚子,多么可笑,长安有时投过眼神,竟然带着几分羡慕……羡慕什么?羡慕这具异常的身体?羡慕这个孩子?妹妹是爱着谢渊的,陈望之能够感受到。她拘谨地提到他,为他的冷淡而苦恼。所以她希望有一个孩子,如果有了孩子,说不定,就稍稍能挽回谢渊的心——
大概,宇文彻也是这样想的罢。
失忆期间发生过的事,恢复记忆后,并没有一起消失。宇文彻很想要个孩子,一提再提。他甚至编造形形色色的谎言,巧言令色,什么人鱼、什么鲛帕,什么金蝉……他就是为了一个孩子。陈望之慢慢坐了起来,靠着隐囊,仰起头,攥紧了拳头。
从宇文彻的处境出发,这步棋下得妙极了,换做是他,一定也做同样的打算。
身为凉人,趁乱一统天下,算是本事。但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旧齐的世族大家,哪一个愿意俯首帖耳于凉人之下……为了显示仁慈,宇文彻必然要做出一副亲善的面孔,而和亲通婚就是最佳的手段。有谁的血统能比陈玄的子女更有说服力呢?随便立一个傀儡般的皇后,那些旧臣们就纷纷大喜过望,以为得遇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