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终于站了起来。
爹走到窗边。
太湖石还斜斜杵在岸边,落进水里的却是小少爷自己。
水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他越想往上游,水就越凶狠的盖过他的头顶。奇怪,就是在校场上扎一早上的马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脚酸软。为什么现在这么快就没了力气?
肺里针扎一般疼,他只有拼命瞪大眼睛。
透过厚厚的水面,太阳亮晶晶的,那只盘旋的野鸟露出了白肚皮。
一片片树叶随着水波一漾一漾,而爹还站在窗后,连手里的书卷也舍不得放下。
爹看着他,又像没看着他。
爹看着他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就像看着一块太湖石。
第93章
滴答,滴答。
被我打落在桌面上的那只整鸡不甘寂寞,汤汁一滴滴打在地上。
窗外是一轮艳阳,不知为何,这一刻所以的蝉都不叫了。
沈识微卷起桌布,截断了水声,不让一点动静打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猜,最后是谁救了我?”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指,在我的胸前点了点:“还是你这个傻子啊!你不知是真明白我快死了,还是以为我在闹着玩,你也跳进水渠里,大吵大闹,终于惊动了别的大人。”
我涩声道:“你,你那时候才几岁?会不会吓糊涂记错了?”
沈识微造作地大笑起来:“当然是我年纪小,吓糊涂记错了!我不知这么告诉过自己多少次。沈大侠怎会见死不救?爹怎么会想要儿子死?”
他像在说世界上最可笑,最丢人的事情:“但我想到了一件吓人的事情。我要不是沈霄悬的儿子呢?我该怎么办?师兄弟们对我众星拱月,因为我是师父的骨肉;黑道白道都让我三分,因为我是濯秀的少庄主。要不是沈霄悬的儿子,沈识微又算个什么东西?但我又怕我是沈霄悬的儿子。得多猪狗不如的儿子,才让他自己的爹也想杀了他?”
他像不满意我没有回答,“啧”了一声:“秦师兄,人总自欺欺人,我也差点真说服了自己那是我记错了。但他又看我沉下去了第二次。”
和在战场上那夜一样,沈识微的视线忽然又越过我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柔声道:“你瞧,那是什么?”
跟着他的目光,我像恐怖片的女主角,僵硬而恐惧地慢慢回过头。
墙角没有站着一个血淋淋的鬼,却有一面血淋淋的旗。
是被沈识微撕破了一半的“凤畴”。
我吃了一惊:“你……!”
他摇摇头,嘲讽里终于露出一点惨然来:“不是我。这是我娘一片善心,特地从军中寻回这旗来,勉励我珍重。”
“沈霄悬从没夸过我,也从没期望过我。但出征前他终于给了我一面旗。凤凰之相,畴离祉,好吉利,好一番为人父的殷殷嘱托。那天我不知有多开心。我知道了自己没有尸居奇劲,居然还高兴得起来!我还想来告诉你,军中不再只有你有一面‘折首’旗!”
沈识微望着那面旗。
那晚他那口血泪,终究是向天而唾,碰不到这高高在上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沈识微事事小心、步步算计,就是为了不再做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