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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到骨灰寄放处。

这所不起眼的房间在殡仪馆的背阴处,一年四季不见阳光。五十几平的空间,从左往右,整齐排列著五六排骨灰寄放架。每一排约有六七十个半米见方的玻璃门小盒子。

工作人员走到一排标牌为5的骨灰存放架前,翻看下记录册,走过去打开位於第五行第三列的小盒子。

“就是这一个,把你母亲请回去吧。”

裴宿恒疾走两步,突然停下急促喘息一阵,才又走过去小心翼翼将那只浅青色的骨灰坛抱出来。

“你母亲在这里孤零零呆了两年,从年头到年尾都没人来看一眼,可怜啊。”年长的工作人员摇摇头背著手往外走。

“咱们这是小地方,人少,观念也保守,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把亲人放在这里。你看你母亲旁边,”他回头指指那排空荡荡的架子,“上下左右全是空的。”

裴宿恒收回视线,搂著骨灰坛的手又紧了紧,抽动了下鼻子。

“不用难过了年轻人。把母亲好好安葬了就是尽孝道了。”

裴宿恒用一方华丽的丝绸披肩仔细包裹住骨灰坛,牢牢地抱在胸前。

他下了山,沿著主干道一直往南,穿过几条逼仄的小巷後,喧闹声渐渐零落。再往深处走一段,便看到了一只写著“xx路56号”的门牌。锈迹斑驳的铁门上,挂著一只同样铁锈斑斑的大锁。一侧的围墙上,用白油漆圈写著一个大大的“拆”字。

这一片棚户区,已经被列入拆迁计划。整条街住户全都搬走了。

裴宿恒之前联系房东,得知房东现在全家都在厦门,不可能特地赶回来,就为了开门让他在母亲曾租住过的房间看一眼。

他不死心地打听母亲生前的事,房东想了很久,只说出一句话“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隔了两年,没有人还会记得一个不擅长交际的平凡女人。

裴宿恒的手掌沿著布满锈痕的铁门来回抚摸。夕阳的残照在他的指尖穿梭,将冰冷的门板染上一层温暖的暖黄。可是手指下面,除了铁板的寒意和锈斑的粗糙,他什麽都感受不到。

没有母亲的温度,什麽都没有,他什麽都感应不到。

妈妈生气了,不想理他了。

青年抖抖地闭上眼睛,额头抵在门板上。良久,他轻轻在门锁上吻一下,转身慢慢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匆匆赶回来,把铁门一边残存的一片褪色的春联谨慎地揭下来。

房东说过,母亲去世後这房子就再没往外租过,在那之前母亲在这里住了三年。那麽这早已被风吹日晒到破败的春联,肯定是母亲亲手贴上去的吧。

裴宿恒把那一小片脆薄的纸片用手绢包好,放在贴胸的口袋里。

离开之前,他又最後看一眼那扇再也不会开启的大门。

之後,他又去了徐州,一路打听著找到母亲在睢宁的老家,把母亲与他同样早逝的外公外婆合葬在一起。

在那个传统的小山村里,母亲当年未婚先孕,受尽全村人的白眼。家里本就不多的亲戚自那以後也鲜少来往。後来他被父亲带走,外公外婆先後过世,母亲便只身去南方闯荡,再没回来过。

多年无人祭拜,祖坟被埋在了一丛荒凉的枯草里。

裴宿恒请人重新修墓立碑,亲手将荒草清理干净。

他跪在修葺一新的坟墓前,摆上祭品祭拜自己的至亲。手指一笔一划划过“先慈叶静云”的字样,他仍然如在梦中,没有一点真实感。

从母亲已经去世的巨大冲击中缓过来後,他就一直处於这种状态。大脑空空荡荡,如同飘离在世外一般,没有了感觉的能力,也没有了悲伤的情绪。

他以为等接回母亲的骨灰,等到亲手安葬了母亲,他就能找回那些正常的情绪反应,就能在母亲坟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可事实上,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却依旧茫然飘忽,流不出一滴眼泪。

莫非他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麽思念母亲?还是说,他真的像那个女巫所说的,不过是个伪善的野种,跟他的父亲一样,根本没有心。

裴宿恒咬紧唇,摸摸母亲墓碑上的照片,弯腰重重地叩下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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