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何况他这一生,也已经活够了。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却见到师父在朝他微笑,面容和蔼。
师父……
他不自禁微带眷恋地投去目光。
梦里的师父既不聋也不哑,嗓音温和,目光慈柔,端正地坐在蒲团上,背后便是朝露寺那一尊镀金的如来。
师父对他说:“云止,何物常住?”
他合十:“无常常住。”
“何物实有?”
“虚空实有。”
“云止啊……”师父忽然叹息了一声,“你还是不悟。”
他身子一震,抬起眼来,却见到了火光。
“爹!”一个佩剑束发的少年突然窜了出来,面色惶急地四处张望,然而这深深宅院,漫漫火海,只闻挣扎惨嚎之声,刀剑交击之响……云止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僧袍犹在,衣发不扬,却是在大火之中仍保持着结跏趺坐的姿势。
他不由也感觉到几分燥热,口唇微动,竟起了欲念——
他想喝水。
此念一起,心头大震,立刻念起经文以驱心魔,然而那少年的哭喊声却不时入耳——
“爹!你在哪里!……”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念经片刻,大火竟自消弭,云止复睁开眼,却见那少年遍身浴血,衣衫破烂,手拄残剑,对面前的人冷声道:“薄妆,算我错看了你!”
薄妆……心头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拂了一下,发出一声空明而断裂的声响。他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一个容颜模糊的窈窕少女,将一柄剑架在一位老人身上。
在那少女身旁,还站立着许多黑衣人,还有许多妇孺老幼,俱在黑衣人的刀剑寒光下簌簌发抖。
火已熄了,但夜色犹重,好似仍映着火光,便连夜空星子也泛出妖异的红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如这黑夜一般的绝望。
“你说不说?”那少女对他开口了,语气却是十分地平静,目光波澜不惊。
“不可说!”她剑下的老人突然大喊,“萧遗,不可说!”
少年抿紧了唇,握剑的虎口慢慢渗下鲜血。
那老人突然将脖颈往少女剑上一撞,剑刃划破喉咙,溅起冲天血柱,少年呆住,而那少女却迅速将剑搁上另一人的颈间。
“你说不说?”她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对于方才老人的惨死没有丝毫的动容,对于自己的目标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她说话的方式就像在对自己说话一样,就像这是一句她完全知道答案的废话一样。
少年的眼眸里燃着大片大片的火焰,然而他的嘴却闭得死紧。
“唰”地一声,少女将剑锋割破人质的喉咙,这一剑自比方才要漂亮,只在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那中年女子便已倒地身亡。
少女的剑下已换上第三人。
佛说“生死时身心惽昧,如睡无梦极闷绝时”,云止一直都是相信的。可为何此番他将死未死之际,却是……却是如此地煎熬、如此地痛苦?
血流遍地,步步尸体,他只能闭眼念经,却又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是何处?可是阿鼻地狱?然而他乃佛门之子,又为何身堕地狱?
鲜血,伤痕,刀剑,死亡……他不是不曾见过,他是太累太倦,才会遁入空门……可是这世界……这世界却为何是虚妄颠倒的?为何他全然不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