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笑问道:“敢问张兄:不知左拾遗之职,王十三郎可还当得?”
“当不得。”张九龄读着诗,头也不抬地说。裴、王二人皆是一怔,却听他续道:“左拾遗当不得,右拾遗却当得。”
“好啊……”裴耀卿佯作不快,继而笑了,“我将王十三郎引荐给张兄,张兄反倒要与我抢人了。”
原来裴耀卿为门下省侍中,而张九龄是中书令,中书省的长官:左拾遗在门下省,而右拾遗却在中书省,张九龄说王维当得右拾遗,便是要王维来自己手下的意思了。
一时宾主尽欢。宴罢时已是黄昏,响过了街鼓,到了宵禁时刻,张九龄身为相公,自然可以夤夜于街上行走,还可叫开已关的坊门。王维则无此殊荣,只得宿在裴家。
侍女将他领到第三进的客房之中,笑道:“王十三郎便请在此安歇。”说着偷看他一眼,飞红了双颊,“今日来的人好多!”又奉上柳枝牙刷、细绢巾帕之类。
王维随口问道:“除了某与张相公,难道还有他人不成?”
“是呀,我家九娘请了李太白李十二郎君在家中盘桓,说是要将大唐歌诗译成胡语,传到外邦哩!”侍女笑道。
“九娘?”王维重复道。
那侍女以为他不识得,便笑道:“我家九娘是阿郎的养女,三年前移到我家居住。九娘又美貌,又和气,又聪敏,那年我家阿郎奉命带二十万匹绢前往幽州分发给奚族将领,突厥、室韦意欲劫掠,幸得九娘事前……”说到一半,忽然发觉对王维一个外男说这么多一个女儿家的事,不大妥帖,低下了头。
王维想了想,说道:“我与你家九娘乃是旧识,曾与她和她阿兄崔明昭一同入蜀。只是这几年来她多随裴公在东都,故此已长久不见。可否引我与她一晤?”
侍女望望天色,心道他与九娘虽男女有别,但如今辰光也还不算迟,当不违礼,便引他到了院落东侧的堂前。东堂是裴家人消遣、读书、闲坐的所在,有时也用来接待客人。堂前槐榆掩映,王维立在榆树的叶影中,听得堂中隐隐传出笑语。他见侍女要敲门,忙低声道:“我与他们皆是旧识,不劳烦小娘子了。”侍女怔了怔,见他坚持,便敛衽施礼而去。
堂中有一个女子笑道:“譬如说,你这句‘峨眉山月半轮秋’的‘半轮秋’……唔,就很烦。”嗓音甜润,又带着三分娇气。
他愣了一会,意识到,这个嗓音,自己已三年没有听见过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是啊,只得译成‘峨眉秋、半轮山月’了——唉,波斯话固然极美,可若要将我们的歌诗译成波斯话,也不免颜色尽去……”正是李白那喝多了酒的嗓音。
女子又笑道:“我瞧倒不妨将‘半轮秋’译成‘一半秋’:峨眉山月,占了一半的秋色……”
“如此,倒也新鲜!只是山月的‘半轮’,总是译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