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斯科没听明白广德帝这句话的意思,身子微微前倾。“父皇征战数十年,打下万里江山,统治上亿子民。要延续帝国,不让它在腐败中渐行渐远,最后积重难返,朕必须要采取行动。”
贝拉斯科了解一些广德帝与公主汉王之间的矛盾。
矛盾从帝国建立之初就有,源自皇子公主们母亲的不同性格。
张嫣与金虞姬、陈圆圆以及柳如是,虽都是绝色佳人,然而在性情阅历为人处世上,相差不啻云泥。
加之后来刘堪受到弗朗西斯科和汤若望的影响……
“臣听说,太上皇准备将汉王,”
传教士忍不住说出了那个名字,“贬谪到安南。”
空气刹那间凝固,传教士听到心跳的通通声。
广德皇帝点点头。“不是父皇,是朕的旨意。”
传教士忍不住道:“汉王的近臣,还有支持他的人,都要去安南吗?留在京师,是怕他动摇陛下的国策吗?”
广德皇帝沉默不语。
刘堪与刘谦争斗了十余年,一直不分胜负,哪怕在广德帝继位后,还是如此。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太子赢了。
如果是汉王赢了,让他做大齐的皇帝,他会继续扩张。挑起边境战争。
用扩张所得收益——如果有收益的话——来满足文武勋贵无限膨胀的欲望,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臣有话要说。”
“请说。”
传教士讲起在日本传教的经历。
“臣在江户居住十年,知道那里的情况。江户繁华富庶自不必说,可是出了江户城,往西走,九州粮食收入还不及汉王的封地陕北,连低级武士都不能吃饱。只能吃稗子。”
传教士想不明白,兴师动众,征调十万战兵,囤积十万人食用半年的口粮,制造上千艘战舰,去征服这样一个贫瘠之地,有什么意义。
占领日本得不偿失,安南也是一样,明朝统治安南只有二十年,不知道不知大齐能坚持多久。
可是,如果不攻打倭国,帝国日益膨胀的新贵们,去哪里攫取更多收益。
毫无疑问,对外停止扩张,停止获取收益,他们就会把手更多伸向国内,压榨百姓。
幸好大齐武德充沛,幸好父皇还能征战,否则正不知该怎样满足这些硕鼠胃口。
克制膨胀,克制权贵不断增长的欲望,单凭父皇颁发几句圣谕是没用的,需要更强有力的条款来约束。
“大齐一年国库收入是多少?”
“八千万两。”
西班牙人觉察到恐惧,为什么广德皇帝给自己说这么多秘密。
难道真要派自己去马尼拉送死?
“可是去年开支,就超过一亿。其中一千万两在平定安南,五百万两在朝鲜。就因为慈圣太后是朝鲜人,户部每年就需要支出数百万两支援朝鲜,明年征服日本,还要一千万两。”
一个个天文数字听得传教士头皮发麻。
须知他在钦天监俸禄才十五两银子,且经常拖欠,一千万两是什么概念?
即便从耶稣走出埃及时开始领取俸禄,到大齐帝国建立,他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如果不能找寻到新的财政收入来源,帝国财政将很快崩溃。
传教士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画面。
兵变不断,数十万计的战兵手持武器,向朝廷索要粮饷,边境地区的长城、堡垒年久失修,逐渐倒塌,地方州县的官员开始明目张胆的向百姓索要财物,走投无路的百姓或许是结束生命,也或许会在此之前带走几条生命·····
“当然,在增加国库收入的同时,最重要的是,”广德帝继续说,“重新确立俸禄制度,让官员俸禄合理,让权贵受到监督,改革父皇留下的烂摊子。”
传教士默默听着,直到这时,他发现广德帝根本不像和外界传言那样暴戾狂妄,。
他没有对欧洲文明表现出深恶痛绝,没有对天主教极端憎恶。
刘堪显得很温和。
广德帝有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他的外貌充分继承了父皇刘招孙和母后张嫣的优点。既有母亲俊秀绝伦的脸庞,又有父亲高大魁梧的体魄。
最关键的是,刘堪继承了父亲的精力充沛和坚韧不拔,也继承了母亲的灵活变通。
广德帝舍弃战争,舍弃耗尽民力以肥勋贵的战争,选择愿意与英法等国坐下来商议,恢复武定元年的对外贸易关系。
同时,刘堪又不希望天主教在帝国传播,因为父皇的求仙问道,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真是个矛盾的个体。
传教士比喻说:“打开窗户,有阳光进来,也有苍蝇进来,陛下只想要阳光,是做不到的。”
“朕可以容忍有苍蝇,但不能容忍它们继续吸血,吸血的苍蝇应该被拍死。”
宗教的变异会腐蚀整个国家,先前的历史已经证明,在没有完成改革前,广德帝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新的怪物。
传教士由衷赞叹:
“陛下是真正的圣君,超越尧舜禹……”
刘堪不耐烦的摇摇手,打断西班牙人。
“朕听过太多虚伪奉承的话语,够了,少说这些……你有胆量去马尼拉吗?带着朕的亲笔信,去阻止这场战争,尝试用谈判解决争端,阻止刘雨菲刘谦他们的阴谋。”
传教士诚惶诚恐:
“陛下,臣可以尝试……”
刘堪点点头:“好,朕没看错人。”
当日,广德帝赐给传教士一个黄金十字架,两个银器酒杯,一柄象征皇帝权力的宝剑,三套钦差大臣的官服,以及一打来自法国南部的精美葡萄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