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原本的基础物理学突然被调整到周四,增设了一门新课程。
学生们收到新分发的课表,好奇议论纷纷。上课铃在议论声里响起,短暂的安静后,教室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奇异的寂静在教室里弥漫。
似乎感知到什么,梁拙扬一震,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立于讲台的人。
见到眼前的授课老师,不只梁拙杨,其他学生全都惊住了,教室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大家好,我叫周斟。”周斟言简意赅介绍。他撩起黑发,穿深色夹克,里面是高领针织衫,浑身散发斯文冷淡的气质,目光扫过阶梯教室的学生,在梁拙扬的脸上停留一瞬便淡淡移开了,“教学计划二十四课时,每周两课时。”
学生们逐渐回过神来。
“他好帅啊。”
“比电视上还好看。”
“好年轻……”
对于这些窃窃私语,周斟没有任何反应。等短暂的骚动结束,他问:“有什么疑问吗?”
某个向来在班上活跃的男生举手:“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周斟就可以。”周斟回答,顿了顿,又补充,“当然,也可以叫我周老师。”
“那周老师,您要给我们上什么课?”男生追问,“会给我们分享屏障外的战斗经历吗?”
“课程与战斗无关。”周斟摇摇头,转过身,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字。
——“控制”。
他放下笔:“对于哨兵与向导,爆发自身能量很重要,但控制自身能量,更重要。”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会教大家如何控制自己的能量。”
梁拙扬定定注视讲台上的周斟,直到课程结束。
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听课,还是只顾着看周斟。
看着他张开唇齿说话,看着他把视线落向其他学生,看着他的一蹙眉一抬手。
倒是周斟,并没有特意留意梁拙扬。
仿佛梁拙扬只是教室里,众多学生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周斟结束授课时,离下课还有五分钟。他关掉笔记本:“今天的课到这里。还有几分钟,有问题的话,可以现在问我。”
大名鼎鼎的哨兵亲自授课,很多学生都光顾欣赏名人,忘记认真听讲了。女生们交头接耳,脸色绯红,却没人敢站起来。
最后还是那名活跃的男同学再次打破沉默:“老师,听说你的级别比s级还厉害很多,可不可以展示一下?”
“抱歉,这不在我的授课范围。”周斟直截了当拒绝。
男生失落地哦了声,不敢再提要求。周斟低头整理教案,动作滞了一滞,似乎在等待什么。
但周斟没等到。
钱熠熠蹭到梁拙扬旁边,幽幽耳语:“喂,那天我说周斟精神解体了,你不信我说的,还莫名其妙打我。刚刚让他给展现哨兵的实力,有什么不可以?他肯定是不敢,怕自己发挥失常,漏出马脚……”
钱熠熠自顾自说着,压根没察觉梁拙扬脸色阴冷下来。
没等梁拙杨吼他闭嘴,钱熠熠下巴一挑:“哼,我试试他。”
“波尔!”钱熠熠喊出自己的精神体,霎时间,a级哨兵的强大能量变成疯涨的藤蔓爬满整个教室,朝走到教室门口的周斟袭去。
周斟的背影静了静。
梁拙扬脸色一变,刷地起身,推开挡在前面的学生跑向周斟。他还没能触及周斟,某种难以形容,似要把人碾压、扯断、撕碎的反向冲击力,突然铺天盖地席卷。
教室里的灯光啪地熄灭了,明晃晃的下午,突然笼罩一股恐怖的黑暗。
——谁也没能看到周斟是怎么掠到钱熠熠面前的。
灯光重新亮起时,周斟已经欺身贴住钱熠熠。他左手虚虚掐住钱熠熠的脖子,右手在空中抓住一条挣扎扭动的生物。
“蛇?”周斟淡淡道,把从钱熠熠胸腔里强行拽出的精神体,又慢慢塞回对方体内,“学生,你叫什么?”
“钱、熠熠……”
周斟松开对方,充斥整个教室的压迫感急速消退。
“你的级别很不错,”周斟后退一步,面无表情说,“但记住,以后不要试图从背后袭击比你更高等级的哨兵。”
等周斟离开好一会儿,被周斟逼到角落、无法动弹的钱熠熠,“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之后的一个月,梁拙杨每周末都回了自己家,没再找周斟。
但他会在学校见到周斟。
周斟的课程安排在周三下午。周斟亲自授课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校区,高年级的学生,甚至不少老师都会跑过来,教室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哨兵与向导的世界遵循丛林法则,慕强情节与生俱来。周遭那些望向周斟的目光,令梁拙杨越来越强烈意识到,原来有那么多人仰慕、崇拜周斟。
周斟年轻、俊美、能力顶级,且深受阿娜亚信任。这样的天才哨兵帝国没有几人。
那个来不及换睡衣就跑到他的宿舍,泛凉的双手在黑暗里紧搂他,脆弱渴求温暖的男人,跟在讲台上平静、冷淡授课的男人,仿佛两个人。
——小拙,你知道吗,我所负责战斗的区域,剂量是你现在感受到的百倍、千倍。
四月的周末深夜,大雨滂沱,闪电划过天际。梁拙扬睡不着,坐在桌边,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正播放与周斟有关的纪录片。
当初被关在周斟家,最开始认识周斟的几天里,s2曾给他播放过这部纪录片。他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小段。这个周末,梁拙杨又把纪录片翻了出来,一集一集,不放过任何与周斟有关的镜头。他发现周斟也不全是对人冷淡的。二十岁的周斟,比现在青涩一些,不喜欢面对镜头,不习惯回答记者采访。但当他跟自己队友在一起时,他的神色间也会掠过短促柔软的笑意。
尤其跟一个叫程郁的男人。
那人比周斟大几岁,作为向导,级别几乎与周斟等同。古怪的直觉压着梁拙杨的情绪不断沉入幽深。
几个月前的他绝对意识不到某些微妙之处。可他碰过周斟,占有过周斟了,像是自己最爱的食物被其他人染指,他能够感知到了。
夜雨越下越大,少年向导心底阴暗潮湿的情绪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梁拙陷进椅子里。
“积木”合拢羽翼,扣爪立于窗台,灰青瞳孔凝视塑造它的少年向导。少年向导本身则凝视着纪录片里的哨兵。
大雨不绝,水珠砸碎在窗玻璃上。
乔池从浴室踱步而出,迷人曲线一览无余。她坐到寓旁边,点燃一支烟。
隔着烟雾,对墙的大柜子映入眼帘。柜子里摆满各式各样的赠品玩具。
“谁能想到,不苟言笑的寓·戴维斯科长,私底下竟是狂热的廉价玩具收集者。”
寓放下手里的书,语气平静说:“我八岁时,在街头流浪,一个有钱人的小孩从餐厅出来,一手抓着汉堡,一手拿着买汉堡送的玩具。小孩走到我面前,要把汉堡送我。我伸手去接,小孩突然把玩具扔在地上,拿鞋子踩烂,冲我说,想吃汉堡吗,想吃的话,先把地上的东西吃掉。”
乔池第一次听寓提起这段往事,怔了怔:“你怎么做的?”
“我当时饿了好几天,迫不及待想吃食物。听见小孩的话,立刻跪在地上,努力把玩具用牙齿咬碎。然后我仰起脑袋,期盼对方施舍我汉堡。小孩天真地笑了,把汉堡丢进了垃圾桶。”
乔池抽烟的动作僵住了。
“我没理会小孩,冲过去翻出沾满污秽的汉堡塞进嘴里。我的肚子混杂着面包、黄油、番茄酱、青菜叶以及塑料玩具的残渣。那些东西撑满了我的肚子。”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快餐店赠送玩具,我就忍不住购买。有时为了集齐玩具,我会买很多很多份重复的儿童套餐。”
暴雨拍打寓·戴维斯家的落地窗,卧室里弥漫丝丝缕缕的潮气。
“今天是四月十九号。”半晌,寓低声开口。
乔池吐出烟雾,慢慢说:“爸爸死亡的日子。”
——爸爸。
八岁的寓,狗一样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垃圾堆里翻出的肮脏汉堡。其他路人都嫌恶地绕道而行,一个人却朝他走来,纤尘不染的高级皮鞋落入眼角。
男人温和问:“你要跟我走吗?”
寓抬头,说话的男人高挑又儒雅。
“你不该在这里,”男人的语气仿佛施加蛊惑,“你可以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想要多少玩具,多少汉堡,都可以得到。”
沦为乞丐的寓没有任何犹豫便跟男人走了。他怯怯问:“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周。”
“周先生。”
男人笑了一下,英俊的五官在日光里模糊:“我更希望你叫我爸爸。”
——联盟新闻快讯。四月十九日,帝国最权威的分化学专家周则弥教授,被发现死于郊区一家汽车旅馆。死因系开枪自杀、死状惨烈。”
寓的思绪回到当下。
“无论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人,当年做过些什么,打算做什么,我对他始终心存感激。”寓缓缓说,“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是今天的我,不会得到今天的一切。我会像垃圾一样腐烂发臭。”
他转头注视乔池:“你也一样。”
“是,”乔池仰起头,眼神在烟雾里混沌,“爸爸对我们很好。”
“可是……”她迷惘地笑了笑,“爸爸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那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