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朱逸之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偶像剧般的场景,冲上来拽着二人的胳膊就往外走,大喊: “好,很好,非常好,但是,如果再不吃饭,我就不好了!”
雪又开始下了,韩蔺挣脱开朱逸之的手,绕到庄北宁身边,护着她走在平整的地面上。
庄北宁偷偷看向韩蔺,目光又很快收回来。
凡人的爱本就不够神秘,如果朱逸之能够稍微花半分心思,他都能察觉到庄北宁的异样。
可惜,朱逸之的心里只有吃的。
“你们俩走快点!”跑在前头的他不耐烦地回头催促道。
雪花知道
暖气充盈的咖啡厅里,朱逸之用刀叉把鸡蛋饼切成两份,浇上不同的酱汁。他的手边放了三杯不同的饮品,算作是他对自己肠胃的补偿。
庄北宁刚喝过燕麦片,此时腹中尚饱,因此,只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反倒是韩蔺,不知为何也没了胃口,一杯意式特浓被小勺子搅了数十遍,久久没有入口。
“庄北宁,你看,是不是我比较好养活?只要你喂饱我,我就是神奇宝贝!”朱逸之把鸡蛋饼塞进嘴巴里,酱汁留在嘴边。
庄北宁给朱逸之递上纸巾:“是,你都快成小花猫了。”
“你给我擦,我忙着呢。”朱逸之手举刀叉,撒起娇来。他很爱逗庄北宁,即使知道庄北宁不吃他这一套,只会给他一个白眼。可是,朱逸之就是乐此不疲。
果不其然,庄北宁把纸巾拍在他的面前:“那就脏着吧,等着这点酱汁发酵,又是别样风味。”
朱逸之没想到的是,一向不管他插科打诨的韩蔺竟然拿起纸巾,一把擦掉了他嘴边的酱汁。不仅如此,韩蔺还把纸巾盒挪到了朱逸之的面前,看似平静地丢出一句“吃的时候小心点,环保一些,别浪费纸巾”。
庄北宁看到朱逸之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在庄北宁眼里,朱逸之就是一个单纯又不谙世事的小朋友,爱闹爱笑,没有被任何人情世故打磨过,没有为金钱烦恼过。
这样的朱逸之,就像是被神灵祝福的孩子,令庄北宁发自内心地羡慕。
“你们哪天回去?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可以随时告诉我。”庄北宁说。
如果不是朱逸之的突然出现,庄北宁想,韩蔺也许根本不会再次来到巴黎。能够多见韩蔺一次,庄北宁已经很感激命运的赠予了。今天居然能再次与韩蔺见面,庄北宁觉得自己的病都好了大半,精气神慢慢地恢复了起来。
谁说爱情没有魔力?庄北宁第一个不答应。
“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都和我爸妈说好了,我要在巴黎呆着,他们都同意了。”朱逸之望着眼前的三杯饮品,郑重其事地做着选择。
“那你留在巴黎做什么?法国人不爱说英文,你不会说法语,在巴黎生活还是有些不便的。”庄北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有点笨。”
听到庄北宁评价自己“笨”,朱逸之瞬间像一只要炸毛的小狮子,他两个眼睛瞪得很圆,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向庄北宁证明自己的机智:“庄北宁,你没眼光!”
“叫‘姐’……”庄北宁拉长了声音,提醒朱逸之要“尊敬老人”。
“做我姐,是要保护我的。你比我矮那么多呢,应该我来保护你。来,北宁妹妹,给你个机会,喊我‘哥哥’吧!只要你叫我‘哥哥’,我就勉为其难照顾你一下。”
“呵呵。你照顾我?你给我物理降温,就差把我一层皮给搓下来。谢谢你啊,我还是自己照顾我自己吧。”庄北宁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韩蔺饶有兴致地看着与朱逸之斗嘴的庄北宁。他觉得自己记忆里那个有些模糊的爱笑的小学妹又回来了。
不同于面对他的拘谨,在与朱逸之相处时,庄北宁总是特别放松,流露出活泼的性格特点,把那场变故抛之脑后。
韩蔺把手中搅拌意式特浓的勺子放下,不知为何,竟想为庄北宁遗失的明朗叹口气。
他明明没有与庄北宁共度过黑暗时刻,可是,却意外地能深度共情。
“反正老韩也在巴黎工作,大不了我跟着老韩呗。再说了,我这张脸,谁看了不得夸一句‘千百年难遇的大帅哥’……”
朱逸之还没有自我表扬完,庄北宁已经抓住了对话重点。
“学长,你要在巴黎工作吗?”庄北宁的目光落在了韩蔺身上。
韩蔺微微颔首:“恩,刚决定不久。”
韩蔺要留在巴黎?!
庄北宁的内心五味杂陈,她想开心地笑,又竭力压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期待。庄北宁承担的失望早已经超过了她能负荷的程度,因此,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把偶然当成命中注定。
当初的她只能在人群里踮脚仰望韩蔺,现在的她能照料好自己的生活已是不易,不应该再奢望还能与韩蔺的人生有所关联。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大致如此。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韩蔺看着庄北宁。
“学长,你说。”庄北宁回应。
“我与新公司签了一年的合同。住酒店不是长久之计,我与 allen 都不通晓法语,等你身体稍微好一些……”
韩蔺还没说完,庄北宁抢先说:“帮你们找房子吗?没问题的,学长,我已经好多了。如果你们着急,我即刻可以帮忙。”
庄北宁耐心地介绍:“巴黎 20 个区,安全绝对是首要选择。加分项则是功能性,包括周边街区功能是否完善,邻居是否能和谐相处,交通是否便利,这些都是必需考虑在内的因素。娱乐休闲虽然不是必需,但能在就近的街区中找到那么一家咖啡馆,对调节心情也会有帮助。学长,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呢?”
韩蔺笑着问:“庄北宁,你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吗?”
“她才不是热心,她就是爱管闲事。”朱逸之绝不放过揶揄庄北宁的机会。
庄北宁没好气地怼朱逸之一句:“是,我就不该爱管闲事,大半夜去机场收留你。我保证,下次你再碰到类似事件,我一定老老实实在家里睡大觉。”
朱逸之轻哼一声:“说到做到!你要是再来管我,你就是猪!”
“我才不会成为你的同类!”庄北宁不甘示弱。
不再理会朱逸之,庄北宁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接着询问韩蔺:“学长,你把你的要求告诉我,我先查查看。”
“其实,我是想问问看,你是否介意和我们做邻居?”韩蔺解释道:“我在巴黎没有熟悉的人,未来的日子可能也少不了有麻烦你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住在翻译社附近。”
韩蔺的话说得很妥帖。
他并没有直接告诉庄北宁自己想要帮助她改善住宿条件的用意,而是让庄北宁“帮助”自己。在知道庄北宁家庭发生变故后,韩蔺自然能猜到庄北宁不会有较好的生活水平。可是,当他看到庄北宁真正的居住环境后,韩蔺还是震惊了。
韩蔺甚至想,如果庄北宁用赚来的钱租个条件好些的房子,而不是用于归还捐款,凭着她的勤奋与努力,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如此捉襟见肘。韩蔺想帮庄北宁,又担心伤害到她的自尊心,思来想去一整晚,总算是找到了这番说辞。
聪慧如庄北宁,迅速听明白了韩蔺的好意。
只是,这种好意,对庄北宁来说未免有些沉重。她不愿意亏欠他人,尤其是亏欠韩蔺。
欠来还去,平添烦恼。
“学长,我???已经辞掉了翻译社的工作,不需要去翻译社了。我确实有找房子的需要,但是,从预算角度来说,我们应该不会住在一个街区。”庄北宁直截了当地回绝了韩蔺的提议。
和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庄北宁自认无法把控未来的走向,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足够多的运气承接美好的事物,下意识地选择了避开。
“这样吧,我把我手头的租房资料发给学长,供你参考。在巴黎租房需要准备护照或在有效期内的居留证明、近三个月的房租收据、近三个月的电费能源费收据、工作合同、收入来源证明和最近的缴税单证明。”
“我会把所需的材料都列出来,你准备好后,如果需要,可以直接发给我,我会帮你翻译。在法国租房,很多时候除了房租之外,租客还要承担住房杂费,也就是法国人所说的 chars。届时,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们看合同。”
庄北宁把热巧克力杯放回桌上,围紧了自己的围巾,又从口袋里拿出热巧克力的钱,放在了杯子的旁边。
她站起身来,向韩蔺与朱逸之道别:“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发消息,不用这么大老远跑到巴黎十八区来。这里太过于混乱,不适合你们。”
一句话,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本在品尝饮品的朱逸之察觉到了异样:“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以后不要来找你啦?”
“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庄北宁对朱逸之的问题不置可否,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雪地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脚印,大雪还在下。
雪花落在庄北宁的衣服上,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一片雪花。当云中的一滴水,凝结在微小的尘埃粒子周围时,会产生一颗小冰心,这就是每片雪花的开始。
庄北宁放慢了脚步,低着头,看着那片雪花融化在自己的手心里。
错误直觉
背后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韩蔺大声喊庄北宁的名字。
庄北宁回过头,看到韩蔺急切的神情。
“庄北宁,如果我的提议让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韩蔺诚恳地说。
雪花不懂事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堆积着。
“学长,你没有错,只是产生了没有必要的责任感。”庄北宁认真地说:“学长,你初到巴黎,相熟的人勉强只能算上我一个,故而对我总是格外照顾些,对此,我心存感激。于我,也是如此。同样远离祖国,我自然也会能帮则帮。学长,我很抱歉我没有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没有过上很体面的生活,但是,这些都不是你要背负的事情。随着你进入新的工作环境,很快就会有自己的交际圈,届时,我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韩蔺怔住。他扪心自问,自己在对待生活窘迫的庄北宁的态度上,确实带了几分英雄主义的救世主心态。但是,这一切都源于庄北宁给了他旁人无法给予的慰藉。
那份慰藉,重过一切事物。可是,其中滋味,他无法用言语诉说。
“我并没有为学长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学长也请不要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们只是异国重逢的校友,清华毕业生千千万,我们之前的生活也是云泥之别,现在就该回到彼此正常的生活轨迹里去。学长,我很感谢你愿意帮助我,但是,我算不上一个好运气的人,还不上这么深重的人情。不开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学长,请打起精神来,你会前途似锦的。”
庄北宁忍着心痛,竭力平静地说着违心话。
韩蔺现在处在人生低谷期,难免对自己产生依赖甚至救赎的情绪,可是,那些都不是庄北宁想要的。她渴望的是平等的相处与并肩而立的底气,而非韩蔺自己都没弄清楚的同情心泛滥。
“庄北宁,你是不是喜欢过我。”韩蔺问出心中所想:“我知道你的手机壁纸里,有我。”
庄北宁的反应比韩蔺想象中更为坦率,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少女的心事:“是,我十六岁开始就喜欢学长了。”
有些话早就想说了,那就说吧。
别去计较时机。时机,本来就是最会戏弄人的存在。
“学长保送清华,我也努力考清华。学长交女朋友,我就默默祝福。学长去美国深造,我便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只是,我没有想到,当我的人生天翻地覆之后,我会在巴黎再次遇见学长。”
“那么,学长,你喜欢我吗?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是想到我,就会不害怕苦难吗?是想到我,就会觉得拥有希望吗?是想到我,就会由衷地觉得温暖吗?我已经习惯喜欢学长了,那学长,你有打算习惯去喜欢我吗?”
庄北宁的一连串问题把韩蔺问懵了。他确实对庄北宁产生了与旁人不同的情愫,他会记挂庄北宁的状态,心疼她的遭遇,敬佩她的选择。可是,这些情感,是不是爱,他暂时不敢下决断。
也许,就像庄北宁所说,在异国他乡,在人生低谷,难免会有幻觉。
韩蔺的迟疑给了庄北宁答案。
对庄北宁来说,韩蔺就像是一个光源,靠近他,会觉得很暖和,但是他不会只照亮庄北宁。
就像太阳,你可以说它很温暖,但是你不能说太阳很喜欢你。如果是雨天,庄北宁喊太阳出来它也不会出来的。
当她从病中醒来,做好准备要继续独自面对生活的考验,推开门却看见了在扫雪的韩蔺。这份美好与心动,可一不可再。
庄北宁最怕去做舍不得放手的人,她也不愿意成为被人遗留下来的物品。如果她能选择,韩蔺出现在眼前的笑容,最好是忘却,而非保存。
有些美好,如果不能一直握在手里,那还不如从未发生过。与韩蔺有关联的这些日子里,庄北宁有了牵挂,也有了期盼,但是,这些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任何福祉。
对于一个还在把生存当挑战的人来说,不应该自寻爱情的烦恼。
庄北宁不想效仿夸父去追日。那太苦情了,不该是她想要的剧本。
“所以,学长,不要给我错误的信号了。那对我来说,太沉重,也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