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却淡淡摇了摇头,她缓缓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给凭津阁留面子。
她轻声道:“此处牢房中虽有几处法阵,但是具是用来防范于受困牢中之人的,而并非是防范外面之人闯入。
而地牢外面只靠着几名弟子守卫看守,若有法力高强之人要强闯进来,那几名守卫如何能防得住?
澹台阁主只想着如何防备在下出去,却忘记要防住他人来此将我带离。”
豫丰年闻言顿时更加迷惑不解。
他迟疑了一瞬,细细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卓清潭的忧虑在何处。
“卓师姐,莫非你是担心贵派的三位师兄,会违背家师之命,强闯地牢来救你出去?”
“非也。”
卓清潭轻轻摇了摇头。
“端虚宫宫规甚严,我身为掌宫,既已经下令不许他们妄动,那么只要我并无性命危险,他们便绝不会违逆我命,擅自行动来此营救。”
豫丰年闻言更加不解了。
他眉头紧蹙,迟疑着问:“既然如此,那么卓师姐,您又是在提防何人闯进来呢?”
他想了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莫非您担心的是是那个名叫‘谢予辞’的奇怪少年?”
卓清潭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
“豫仙友,四大秘境结界兹事体大,我不能瞒你们。我与四大秘境其实是有些许渊源的,我之神魂极有可能便是打开秘境阵王的钥匙。
因此,此时我实在不宜出现在其他尚且被破的秘境附近,以免生变。也正是因此,我甘愿束手就擒,自缚于此。
所以还请你们务必不要让旁人知道我被关在此处,免得横生事端,给守护秘境结界带来更大的风险。”
“这怎么可能呢?”
豫丰年皱眉:“据我阁中典籍记载,四大秘境结界在凡间存在了数千年之久,近万年来秘境中蕴藏无限神力仙力,卓师姐的神魂怎么可能是打开秘境中的阵王阵法的钥匙?”
卓清潭静静看了他一瞬,此事前事纠葛太多,多说无益。
她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此时再究其原因,已无甚意义。先前我出现在无妄海钧天崖秘境和贵派的宿风谷秘境,确实致使秘境结界阵王打开了。
若我猜的没错,除去在下之外,其他人是无法进入四大秘境阵王中的。而秘境阵王若被打开,结界中封印之物便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取出。
所以,我可以被关在这世间任何地方,唯独不能接近九晟山和崇阿山。更不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挟持、带去九晟山与崇阿山。我这样说,豫仙友可是懂了?”
豫丰年沉默与她对视片刻,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这便跟师父禀告,加强此处守卫力量,断然不会让人潜入。更不会让人伤害挟持卓师姐。”
卓清潭微微一顿,旋即笑了笑:“如此,那便谢过豫仙友了。”
豫丰年低下头,低声劝道:“外面的事有我等,卓师姐不必过于担心,且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四下看看,皱了皱眉:“此处锁芯牢地理位置特殊,身处其中便无法使用其他阵法,我亦无法在此地生成取暖阵法为卓师姐取暖。也不知卓师姐能否受得住此地湿寒潮气。”
卓清潭艰难的将刚刚放到口中的一小口馒头咀嚼咽下,方才轻轻摇头,答道:“无妨。”
豫丰年皱眉看着她消瘦到棱角分外分明的下颌线,一时无语。
她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而她纤长的脖颈上青筋亦是清晰可见。
他默默凝神看着她,忽而沉声问道:“卓师姐,你与三个月前在无妄海李掌门大寿宴会上相比消瘦甚多。不知除了灵脉被封外,你的身体可曾还有什么其他不适之症?”
卓清潭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她吃了许久也不过只吃下了半个馒头罢了。
于是,她也便不再为难自己,放下了筷子,轻声回道:“在下未曾有不适。”
豫丰年皱眉:“当真?”
“当真。”
卓清潭哪怕身陷囹圄,举手投足间亦具是清雅出尘。
她抬手倒了半杯清茶,微微扬起下巴,缓缓饮下粗茶,然后偏头淡笑回答:
“许是先前在端虚宫内禁闭时清减了一些,但并无大碍,劳烦豫仙友挂心了。”
再相逢
镇骨钉乃端虚宫掌戒堂内事,其间隐秘用途,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卓清潭更加不会将自己受刑之事当做谈资,以此谋求他人关照可怜。
豫丰年沉默的看着面前清瘦的女子。
其实,他对卓清潭的这套说辞是不太相信的。
算算时间,就算是卓清潭在端虚宫时被关了禁闭,但前前后后也才不过十余天罢了。
她在端虚宫内到底是受门内弟子们敬仰的掌宫,楌桪宫主又闭关不在,便是受戒关禁闭,又有何人敢将她磋磨成这般模样?
只是,她既然不说,想必是涉及端虚宫内秘事,如此他倒也不便多问了。
于是,他静了片刻,只是蹙眉沉声问道:“卓师姐用的太少了些,可是饭菜不甚可口?”
卓清潭当即轻轻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她见豫丰年还是皱着眉头看她,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淡笑着叹了口气。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似乎都觉得在下是个十分难以养活的人一般。我只是天生情脉不显,不重口腹之欲罢了。真的不必担心。”
豫丰年微微一怔。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仙门中便有传言,端虚宫的少年天才卓清潭,乃是天生情脉不显的修仙一脉之中的奇才。
料想此话不假,他心底这才微微一松,然后点了点头道:
“卓师姐虽端方出尘,但是人食五谷杂粮不能免俗。锁芯牢如此阴寒,便是为了身体康健,也还请再多用一些吧。”
卓清潭十分为难的看了看地上的饭菜。
她微微蹙眉半晌,最终还轻轻摇了摇头。
“豫仙友,多谢你关照,但真的不用。还请你即可向澹台阁主复命,加固此间守卫,才是重中之重。”
豫丰年目沉如水。
“既如此,那卓师姐,得罪了,我需将你重新缚于刑架法阵中。”
卓清潭展颜微微一笑。
“应该的,豫仙友,劳烦了。”
豫丰年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锁芯牢中暗无天日,虽然豫丰年临走时心生恻隐,偷偷将自己手中的火把留下了。
但是由于水牢深处水汽潮湿,空气稀薄,没出一会儿功夫,那火把便已自行熄灭。
卓清潭被缚于锁芯牢水潭之上的刑架上,自豫丰年走后,安静的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豫丰年全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于是故意将她手脚处的禁锢设置的松泛了一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卓清潭的体力不支,根本没有力气长久站立。
因此,缚着的时间久了,铁链和镣铐松动,便会致使她身体重量大部分都会压在悬于高处的双腕处。
几个时辰后,她的双腕便已被磨破,手臂因为血液流通不顺而渐渐没有了知觉。
两缕血迹顺着纤长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垂落消失于两臂长长云袖之间。
不过这点小痛小伤于卓清潭而言如同隔靴搔痒,她之前身负八根镇骨钉之刑时尚且还能忍耐,更何况她手臂上此时还带着长檍长老的法器“凃雪碧”。
“凃雪碧”削弱了她的六时,更助她降低了一半的身体知觉。
只不过,虽然意识上的痛觉和感知因为法器之便减轻了许多,但身体实际上受到的伤害却不能豁免半分。
锁芯牢如此阴潮严寒,她已被关在此处不止一日,体温和体力都逐渐跟不上,意识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卓清潭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当年的东海之滨。
那时仙山岱舆尚在,那个乌发披了满背的玄衣少年背对着她,站在仙山岱舆沿岸一处景色极美的涯畔。
天边夕阳欲晚,涯畔海若蓝玉一片。
云间白云朵朵,宛如一只神鹿回首。
水天绵延相连,恍若一幅天地间最为秀美而宁静的画卷。
那少年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如同苍竹,忽而转身回头看向她。他的发丝被身后的海风吹得翩翩轻扬。
然后,他轻轻对她笑曰:“说起来,此处临海的山崖还没有名字,此时天端云海犹如神鹿回头,不如便叫它“鹿归涯”吧。”
他带着一股少年人意气风发,风流不羁的得意,但却笑得那般温柔。
“我知你喜欢仙兽和动物,不急,以后,这里慢慢都会有的。”
以后慢慢都会有的。
陷入昏睡中的卓清潭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一道微弱的弧线。
真好。
她正深陷于难得美好的梦境不愿清醒,忽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穿过层层云端,渗透进了她的梦境之中,少年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和狭促。
“——卓姑娘当真是气度从容,卓尔不凡,即便身陷囹圄,亦还笑的出来。”
锁芯牢中,居然有人闯入!
卓清潭眉心猛然一动,下一刻怔忪惊醒过来!
她神色微茫的定定看着此时立于她面前,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的少年,不禁怔忪。
她的眼神还因为骤然被唤醒带着些许迷乱,不复平日里的清冷自持。
谢予辞见她此时微微怔忪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偏头看她道:“卓姑娘,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怎么,几日不见,姑娘莫非是不认得谢某了不成?”
卓清潭再次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一片混乱的意识终于彻底醒来,也明白了面前之人并非她的梦境幻象。
待她反应过来他此时之言,卓清潭却不禁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