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在不急不缓中进行,摆在明面上的加深盟约、互市往来条款在逐条争论,其实基调早已在内堂之中定下。
以马易粮,刘穆之提出每匹战马换二百石粮,嵇拔冷笑道:“刘仆射太过欺愚,贵国粟米一石不足两百钱,普通的耕马要四万钱左右,战马怎能与耕马相提并论。”
刘穆之好整以暇地道:“从三吴之地运粮前往黄河之北,消耗过半,而且所耗人力巨大,影响农耕。”
“刘仆射休欺愚”,嵇拔道:“愚自平城南下,渡河后到洛阳、颍川、汝南一路南下,知道贵国战马极缺,恐怕二十金亦难买到。”
嵇拔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穆之,道:“贵国司、兖、北冀、北青四州与魏隔河相邻,何需千里迢迢从三吴之地运粮。”
刘穆之轻抚了一下胡须,道:“任城侯何必明知故问,你要从司、兖之地换粮,直接前往襄阳与雍公面谈便是。”
嵇拔哈哈一笑,道:“一匹马二百石粮绝不行,至少换粮八百石,每年我国能提供上等战马千匹。”
刘穆之目光一闪,宋公平灭燕国,缴获的战马五千多匹,而且北冀州内有牧场,每年能提供战马数百匹,原本并不太缺马。可是北冀州被雍公夺去,这每年千匹战马对宋公来说极为重要。
“八百石太高,至多四百石。”刘穆之平静地道:“我国是缺马,但比上缺粮孰轻孰重侯爷应该清楚。”
嵇拔眼中闪过恼意,南人着实狡猾,算准己国缺粮需要救急,大幅压减马价。国主拓跋嗣在自己出使之前曾交待,要从晋国借百万石粮食救急,便是匹马四百石也认了。
“最少六百石,而且每匹战马贵国还要搭送一把钢刀,否则就谈不下去了。”嵇拔断然道。
与雍军交战,魏国发现雍军手中的兵器锋利,魏国君臣都认为军械不如是难以取胜的主要原因。拓跋嗣暗中派遣密探前往晋国,打探晋军炼铁之法,高薪搜罗铁匠前往魏国,但收效甚微。
前次魏国遣使前来建康结盟,就曾提出过以马换兵和交换丹火之密的请求,被刘裕断然拒绝。不过使者打听到晋国的炼铁之法出自汝南棠溪,刘裕是通过应家从杨安玄手中得到了炼铁之法。
拓跋嗣派出不少密谍前往棠溪,结果刚到西平县就被擒住,更不用说混进炼铁厂一探究竟。无奈之下,拓跋嗣只得命人暗中以高价收购棠溪流出的铁锭以及筑造的农具,运往平城让匠人们破解。
有工匠提出东汉末年有灌钢之法,从得来的军械分析晋国的刀枪应该是采用了这种方法,刀的刃部和刀背处是分别是精钢和熟铁,只是具体如何炼筑及焠火都需时日研究。
拓跋嗣知道晋国不可能将这种技术教给魏国,叮嘱嵇拔想办法多得些晋军的军兵械。嵇拔得知刘裕新近受挫于杨安玄,知道时机已至。
刘穆之捋须微笑道:“国之利器,岂能轻授于人,此事再议吧。”
一连商谈了五天,初步拟定了条约:一是晋魏两国为兄弟之国,晋为兄,魏为弟,后世仍以此论;二是两国以黄河为界,各守疆土,若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协助擒拿;三是在黄河南北各设两处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刘穆之将条约读与刘裕听,刘裕微闭着双眼,手在席上轻轻地叩击盘算着,没有做声。
等刘穆之念完,刘裕问道:“你上次说嵇拔愿以一匹战马换四百石粮,不过要搭送钢刀一把,此事可以答允下来。”
刘穆之道:“嵇拔希望能互派工匠交流丹火之密。”
刘裕的手指一顿,眉头皱起,问道:“魏人的丹火研制到了何等程度?”
刘穆之迟疑着道:“嵇拔的言语多有夸张,不过从其言语中透露魏国研究丹火亦有其过人之处。”
刘裕想起章山大战时雍军使用出能喷射火焰的箭只,杨安玄对火药的研究远胜过自己,若是一味闭门造车,恐怕时间越长越无法跟雍军相比。
咬咬牙,刘裕低沉着声音道:“也罢,嵇拔回魏国便从蔡洲选几名可靠的道士随行,对外只称天师道南北交流。记住,选用之人一定要有家眷可以掌控,让他们到了平城之后迅速将魏国研制丹火的情况传来。”
刘穆之道:“要让敬光(沈田子)暗中派人接应。”
刘裕问道:“双方互设的榷场放在什么地方?”
“初步决定濮阳和顿丘;蓼城和漯沃。”刘穆之禀道。
濮阳在黄河下游南岸(关于濮阳在黄河南北有争论,水北为阳,濮阳是濮水之北,濮水在黄河之南,争论是黄河改道所引起),是兖州濮阳郡治所,与魏顿丘郡治所顿丘(今河南浚县西)隔河相望;蓼城(今山东利津县西南)属北冀州乐安郡,漯沃(今山东滨州市西北滨城西)在魏乐陵郡境内,亦是隔河相对。
刘裕沉默不语,设在晋国的两处榷场都在杨安玄掌控之中,即便是朝廷派官员前去管理,恐怕也要受到杨安玄的掌控。
自己用粮食换取魏国的战马,杨安玄随时可以掐住自己的脖项,将战马夺去。
刘穆之清楚刘裕的担心,轻声道:“这是盟约上的榷场,粮食换战马通过海船,从毗陵郡暨阳(今江苏江阴县,南朝梁以后始称江阴)走海路前往魏国阳信城(今山东无棣县北十七里信阳乡),魏国会派人在那里接应。”
东汉末年船工便造出“艆zhou(无法打出)”和“舟犮”两种大型海船,船长二十余丈,高三丈,可载六七百人,一次能运送物资万石左右,能远洋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