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面子(1 / 1)

「淹没我的悔意。」

徐书泽料不到徐知行竟然会放开主动示弱的他,更猜不透走入雨夜中的背影到底为何笔直得让他心慌,坦荡的人不怕放手,而最计较的人最怕失去。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真是犯贱。

徐书泽开始后悔说了太多狠话,懊悔做了太多错事。

蜷缩在冰冷漆黑的车内,传入耳内的只剩蓬顶的雨滴声,放在身边的车钥匙被一脚踢落,他与徐知行之间的关系头一次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他掌控。

他绝不接受,也决不妥协。

就这么在车里捱了一晚根本睡不着,徐书泽撑着酸痛不已的身体硬是爬了好几层楼梯,敲门前故意把头发弄乱让自己显得更疲惫,等门一开面前的人却顶着黑眼圈,嘴唇干涩一脸苍白病态。

“你还没吃早餐吧?我买了……”

徐书泽看着徐知行这状态不对劲,连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徐知行往后躲开,可仅仅是一瞬间的触碰也能感受到异常的高温,“徐知行你发烧了?吃药了吗?这么烫……走,跟我去医院。”

徐书泽说着就要拉着对方的手往外走,徐知行却挣开他的手,头也不抬转过身去。

“我要收拾行李,你放手。”

“你要去哪?”

“你不用管,没什么事就走吧。”

徐书泽捏紧了手心,无可奈何打开了手机,跟在人身后轻声道:“我叫了跑腿买退烧药上门,看你吃完药我就走。”

徐知行头脑昏沉脚步越来越虚浮,忍住不适背对着他,徐书泽上前扶着对方坐下,手忙脚乱把打包好的早餐摆在徐知行面前,“你先把早餐吃了。”

“徐书泽,你回来到底想干嘛?”

拧着一袋豆浆盖的手一顿,徐书泽放缓了动作有些委屈地嘟囔起来:“你…不想我吗?”

“不。”

果断的回答让他不敢置信,在破车上熬了一晚上的怨愤更掩饰不住,嘴角被咬得皱起又松开,眼角噙泪瞪着徐知行蹦出几个字:“你骗人。”

看着徐书泽这幅可怜模样就快心软,绷紧了心头的那根弦又狠下心来:“你当初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掉,现在又在这里演什么戏码?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可笑吗?”

桩桩件件的罪行都不需要细数,徐书泽一直都清楚他对徐知行做的错事太多,可死到临头还是对这个总是迁就他的人抱有期望。

“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徐知行早猜到这人会耍赖,可今时不同往昔,触底的弹簧已经没有再忍耐的权利。

“哈……哥,我妈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贱。”

提到家人的一瞬间徐书泽冷了脸,“婶婶又跟你说什么了?”

“我妈病了……”

徐书泽嗤笑一声,并为多想随口说了一句“你妈确实有病。”,谁知对方抬起那双冷眸,语气平静却带着意料之中的失望:“胃癌三期。”

徐书泽立刻直起了身子,慌张地一时说不出话,他从没想过随口说的气话竟然成为了事实。

“你…婶婶她……现在在哪?”

徐知行不想在这段恶性循环的关系中挣扎,他快被感情的沼泽沉没,决然起身开口道:“哥,你走吧,我实在是没力气再跟你闹下去了。”

徐书泽哑言,此时门铃响起,正好切断他们彼此之间的愁绪。

徐知行头一次被徐书泽照顾,看得出来眼前的人确实竭尽所学习着体贴,耐心掰碎红枣馒头泡进豆浆里,用汤匙搅拌好才端到徐知行面前,看着他呼噜呼噜喝完一整碗,这才扣出两粒药丸递过来,徐知行接过直接干咽了下去。

“别噎着,快喝口水。”

徐书泽担心地又拿起水杯来,徐知行摆摆手,张嘴示意已经咽下,“药也吃完了,我真的要出门了,你先走吧。”

徐知行起身回卧室合起行李箱,对方紧跟在身后试探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要回家?我来开车吧。”

“不用,你不能跟我回去,我妈她应该不想见你。”

果断拒绝了徐书泽示好的小计谋,徐知行拿起车钥匙就往门口去,心急的徐书泽连忙拦在他身前好言相劝:“你这个状态怎么能上高速,我就在市区下车,顺便去趟疗养院,你就当让我搭趟顺风车,行吗?。”

徐知行明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拿家人来作挡箭牌的徐书泽确实聪明,叹了口气只好点头同意,对方立刻兴高采烈搭上了他的手。

“来,把行李箱给我。”

“不用,我自己拿。”

“让你给我就给我。”

徐书泽性子执拗,从前与自己纠缠便是如此,更不用说现在是他提出的分手,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彼此,这债务是这辈子都偿还不清了。

“徐书泽你真是……”

一路上徐知行都闭目装睡,对方似乎也是看出他不想沟通,也识相地当起了代驾司机,直到下了高速才把人叫醒。

“去医院还是先回家?”

“先回去吧,我换套衣服再去看我妈。”

徐书泽看着身边的人精神了不少,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婶婶……她自己了解病情吗?”

“嗯,她看了病理报告。”

“那她……”

“她在两年前体检就查出癌细胞指数偏高,她平时也在吃胃药早有心理准备了,只有我不知道。”

“你…你别太难过。”

这样想来几个月前那次不愉快的见面,徐知行母亲彼此从前就已经消瘦了许多,懊悔不已的徐书泽皱起了眉头,后悔当时桀骜不驯顶撞了病痛缠身的婶婶。

故地熟悉的一切都让徐书泽情不自禁回忆起曾经,停下车把人送到门口不自觉望着庭院里的玉兰树沉思,徐知行把行李箱拿进屋里,看着站在台阶上发呆的人,有些无奈道:“你把车开走吧,我去车库开另一辆。”

徐书泽回过神来愣愣说了句:“我……我饿了。”

惯犯故技重施,徐知行总是拿装傻充愣的徐书泽没办法,拉起行李箱背过身去。

“进来吧。”

徐书泽果然得寸进尺,进了家门就开始提出各种莫名其妙的要求,一夜没睡想洗热水澡,没带换洗衣服要穿徐知行的旧衣服,洗到一半探出光溜的身子说想吃玉米炖排骨。徐知行觉得这也算他自找苦吃,他把车钥匙扔在车里,他又把人带回家里,他总是这样踏入徐书泽的圈套。

湿漉发丝下的双眼亮晶晶盯着他看,一眨一眨漫溢着爱慕。

“还是你做的饭菜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徐知行抓起碗筷要赶人,“吃完了?我要出门了,你收拾好就赶紧走,我爸说不定等会要回来。”

谁知对方下定决心厚着脸皮,护着手里的那碗汤饭可怜巴巴道:“我没地方去。”

突然想起徐书泽的父母都在疗养院,当初又是租住在他外祖父母的老房子,现在回来肯定是没有落脚处,可他不能再允许自己退让了,把碗筷扔进水槽回应道:“找家快捷酒店吧。”

“我不去。”

木头人也会发脾气,徐知行猛地转回身,怒气冲冲大步上前把徐书泽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徐书泽,你够了!”

「迟来的真相。」

败北的人从徐家大门灰溜溜被赶了出来,望着阴沉的天空只好钻进了车里,等了许久也没见徐知行出门,车窗外落下淅沥小雨,徐书泽气馁地认了输,发动车子离开。

周末又正逢中秋假期的疗养院比起平日来热闹一些,徐书泽路过的每间屋子里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穿过长廊走到尽头在一处窗外停下了脚步,父亲佝偻的背影缩在轮椅里,电视里的小品台词耳熟能详,明明正值壮年的父亲却老得不成样子,眼角的皱纹延伸到鬓角,徐书泽搓了搓鼻子往前迈去,转角就碰上了抱着一顿湿衣服的母亲。

“妈,我来了。”

母亲先是惊喜,接着连忙变了脸色十分紧张道:“泽泽,你赶快走!别让你爸看见!”,说着还拽着他的胳膊往窗棱下躲,徐书泽看着母亲的半只袖子都快被打湿,连忙卷起袖子要拿过衣服,谁知对方却不松手还把他往外推,神色凝重的模样让他很是疑惑不解:“妈,怎么了?”

母亲欲言又止踮起脚尖往窗内瞟了几眼,这才在他耳边悄悄道:“你爸好像知道你…这两天正在气头上,你先走!快走!”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沉稳的呼唤——“书泽,过来。”

母亲啧了一声,叹口气转身往屋里走去,徐书泽心惊胆战垂着脑袋跟了进去,父亲咳嗽了一声,母亲就转身往露台去晒衣服,徐书泽放下手里的礼盒,挪着步子走到轮椅前喊了一声。

“爸……”

“嗯,放假了?”

徐书泽点点头还是不敢抬眼看,只听父亲叹了一口气。

“你真喜欢那小子?”

徐书泽此时的心跳快得吓人,他从没想过跟父亲聊起这个话题,手心捏紧的是羞耻与难堪,可都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狡辩也没实质意义了。

“嗯……”

亲耳听到的事实冲击力让父亲瞬间暴跳如雷,抓着遥控器就要摔在徐书泽身上。

“你这个不孝子!我们徐家三代单传,怎么就养出你这个二椅子!要不是我现在残废揍不了你,我非得——咳咳……哎。”

徐书泽的童年记忆里就是慈父严母,父亲一直都对他这个独生子宠爱有加,虽然不习惯表达他也能感受得到,只不过嗜赌成性后在家中的地位逐渐低微,父子俩之间的沟通愈加减少,后来好不容易浪子回头的父亲却又惨遭车祸,没能撑起这个家的愧疚感更让父子的关系冷淡。

徐书泽刚大学毕业出社会那几年过得很苦,好几个月的试用期工资也只能支付半个月的复健疗程,快递外卖传单能赚钱的他都干过,家庭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更没办法与拖累自己的家人交心。如果不是与计划之外的徐知行重逢,他或许就会这样一直不给自己一丝喘气的机会。

“爸,对不起。”

十多年来都没听过儿子低头认错的男人愣住了,看着一个大男人跪在面前悔恨莫及,要是他这个当爹的能有点出息也也不至于如此,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大嫂一家唾弃自己的宝贝儿子。

“他们一家子不可能会接纳你,书泽。”

徐书泽本都准备好被骂得狗血淋头,谁知父亲却语重心长劝说起来,点了个头回答道:“我有数。”

“相煎何太急啊,哎,我老早就说咱们一家都得在徐家栽跟头,你出生那年我和你妈请了个先生,他仅仅看了你一眼就说得让你改姓,我一想要改掉你爷爷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谁能想到会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哎。”

徐书泽头一次听说有这回事,如此想来确实是这血缘关系才让他和徐知行纠缠不休,父亲看他一声不吭,慢慢抬起手里的遥控器调大了声音,嗫嚅了一句“罢了罢了,子孙自有子孙福。”

声音轻得徐书泽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震惊不已:“爸!你是、是、是同意了吗?”

遥控板轻轻砸了下额头,父亲瞪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就算不同意你能死心吗?”,徐书泽一下站起身正想说些什么,父亲却摆了摆手阻止他的煽情。

“行了行了,滚蛋吧,别在这显眼了。”

徐书泽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地想要做过一件事,他别过脸抹去眼角的湿润,郑重其事道:“爸,我一定把他带到您面前。”

然而徐书泽别说把人带来,他都找不到徐知行在哪,打电话拒接发微信不回,在家门口等到凌晨也没见人影,只好随便找了家旅馆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徐书泽还是不肯死心,一早就去附近蹲守,他非得把徐知行揪出来不可,可惜一上午人没蹲到,倒是等来了门卫大爷。

“诶诶诶,你这个小后生怎么回事,白天不上班把车子停在这里干嘛!”

徐书泽连忙下车掏出了一盒烟,递给包公似的黑脸大爷,人家立刻推开拒绝了他的贿赂,坚决摇头:“我不吃这套,赶紧把车子开走!”

徐书泽一看立马使出苦肉计,扯谎说以前自己借了婶婶一大笔钱还不上,没脸见她一直在外地,现在听说婶婶重病赶回来却找不到人,刚好门卫大爷当时还给吐血昏倒的婶婶叫过救护车,一听徐书泽各种信息都对得上,还主动拿出身份证来,便信以为真:“他们就在人民医院呀,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身体怎么样。”

打听到地址的徐书泽二话不说就冲上车,还不忘扭头给大爷敬了个礼,大爷眯着笑眼招手道:“只要诚心,道歉永远都不晚。”

徐书泽捏紧了方向盘,心头那股浮躁竟然在此刻平静了下来,双眼中波动不止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落日斜过窗檐的一缕余晖落在花瓣上,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瓣尖,憔悴的面容却还是笑意不减:“这束花真漂亮,知行,是谁送的?”

徐知行整理着堆积成山的果篮鲜花营养品,头也不抬随口回答了一句: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妈你的同事吧,我也没注意。”

“妈妈最喜欢向日葵了,诶,有小卡片。”

听到母亲这么说他也往床头柜上的花束望去,即便没有署名徐知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的字迹,扔下手中的礼盒大步跨到病床边一把拿过花束。

“诶,你拿走干嘛?”

“奥,我把花放进花瓶里吧。”

察觉到他的神色紧张得太不自然,母亲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还没等开口门外就出现了不速之客。

徐书泽甚至不敢踏进一步,站在门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嘴巴张了张又抿紧,喉头干涩得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母子俩的眼神就同十年前暴雨那夜一样,诧异且冷漠。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来!”

徐知行快步上前用身子挡在他面前,还没等他侧身看一眼婶婶的脸色,就听到一声冷哼。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

徐书泽热脸贴冷屁股,早就料到会被嫌弃,挪了两步想靠近婶婶说话,不到三米的路却被徐知行挡死了,眼前人的沉默与拒绝就好如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自食其果。

徐书泽垂下眼就站在门口喊了病床上的女人一句,“婶婶,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硕大的房间却只有他的回声,捏紧了手心继续道:“婶婶,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顶撞您也不该——”

“书泽?你怎么来了?”

身后沉稳的中年男声总算打破了这僵持不下的气氛,徐书泽连忙转身站在徐知行身边,“伯伯,我……我来看看婶婶。”

徐知行父亲也看着衰老了许多,妻子病重让他也很不好受,却还是宽慰似的拍了拍徐书泽的肩头,“你坐吧,知行,倒杯水。”

徐知行迟疑了一秒转身走向了饮水机,徐书泽此时也不敢与婶婶对视,只好乖巧地跟在伯伯身后坐了下来。

“你爸爸他最近怎么样?”

玻璃水杯碰上茶几的清脆声响似乎惹恼了婶婶,没等徐书泽回答就听到她大吼道:“徐至诚你在干嘛!还不把这杂种赶出去!”

只见伯伯皱起了眉头,朝着病床的方向指责到:“玉玲,作为长辈说话要有分寸,书泽是我们侄儿,走,我们出去聊。”

徐书泽跟着起身,瞥了眼病床上的婶婶一脸怒气坐起了身子,徐知行正握着她的手安抚。

“妈,你先躺好,点滴还没打完。”

离开病房的徐书泽这才松了口气,两人在走廊里的连椅坐下,徐书泽告诉对方父亲的状态比起之前好多了。

“哎,当年的事故如果我能早点赶到,你父亲也不至于……”

头一次听到伯伯在他面前自责,徐书泽连忙摇头劝道:“不不,伯伯你别自责,当时情况紧急谁都预料不到,其实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多亏了一位好心的陌生人献血,我爸才保住了命。”

“陌生人?”,伯伯疑惑发问:“你……不知道是谁献的血?”

徐书泽只记得当时父亲的手术中出现大出血,可惜他的血型不匹配,命悬一线之际护士突然说有血源了,手术顺利结束后等他再去询问,却被告知献血者要求匿名,那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父亲的生命安危,就不再追问这位好心人的信息。

可今天听伯伯说这话肯定是认识献血人,徐书泽一问对方却不肯透露。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伯伯缓慢起了身,眼中满是温柔看着他开了口:

“书泽,我先进去了,我家老婆子又在闹脾气了,你婶婶刚确诊情绪不太好别在意,你和知行之间,也不是我们这一代能管得了,你们要是决定要一起走下去,那就好好走,这条路不容易。”

徐书泽望着那与徐知行相似的深邃双瞳,心底那片凄凉荒芜的草地在此刻重现生机,对面轻掩的门缝中一道清瘦的背影让他更笃定了答案,一阵电光闪过般的触动拉扯着快速的心跳,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眼眶湿润,几乎喘不过气来。

徐知行……

是徐知行。

是徐知行献的血!

我怎么从来就没想过是徐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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