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当“湾流”号飞机从法雷机场升空之后,弗依上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我们可以在戴高乐机场降落,可是天气状况不佳。巴黎有大雨和浓雾。”
他关掉了扬声器。布莱克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给迪龙倒了杯茶。“想象一下那个杂种竟然那么跟弗格森打电话。”
“他喜欢往人家身上扎针。”
“好呀,我也非常想往他身上扎针。现在我们怎么处置巴黎的事情,肖恩?”“我一点想法都没有。你是怎么考虑的?”
“老实说,我看我们避免不了面对面的对抗。”
“跟我们对付伯格一样的策略。”
“大致如此吧。”
“为了解救总统的女儿,布莱克,你准备做到哪一步?我可以射掉他的一只耳朵,或者射穿他的膝盖吗?”
布莱克皱起了眉头:“看在上帝的分上,肖思。”
“这次行动的关键是挽救玛丽-德布里萨克的生命。那么,我又能走到哪一步呢?我是说,万一罗卡尔比伯格还要顽固不化呢?他让我们滚蛋怎么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喜欢我所做的事情,你就走开。”
布莱克自卫似的举起一只手。“让我休息一会儿。让我们见机行事,好吗?还有特迪在兰辛堡查询第801空降团呢,也许他会有所收获。”
与此同时,起得很早的犹大正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面,一边浏览报纸,一边梳理自己的短发。这时,他的特殊移动电话响了。
“是的,”他应了一声后听着。过了一会儿,他点头说:“多谢你提供情报。”
“见鬼!”他轻声骂道,随后“啪”地一声接通了内部通讯系统。
“阿伦,到这里来。”
稍后,阿伦进来了。“出什么事了?”
“见鬼,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伯格死了。我刚得到伦敦线人报告。他在坎登城商业区大街上被一辆公共汽车撞死了。当地电视新闻里做了报道。”
“真不幸。”阿伦说。
“是的,他对我们很有用。”
“您准备好吃早餐了吗?”
“是的,我跟你一块儿吃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阿伦走出房间,犹大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他的特殊移动电话按下了罗卡尔在巴黎的电话号码。一个具有金属弹性的声音用法语说:“我是迈克尔-罗卡尔。我去莫尔莱二天。我星期三回来。”
犹大轻声用希伯莱语诅咒了一声,然后说:“伯格在伦敦死于车祸。尽快跟我联系。”他关掉电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当布莱克和迪龙穿过戴高乐机场的柏油砾石铺成的停机坪,进入到港厅时,一位身穿柏帛丽战壕雨衣的年轻女子走上前迎接他们,她手里拿了一只大信封。
“迪龙先生,我是大使馆的安杰拉-道森。弗格森准将要我给你们送来这些。”她举起信封,递了过来。“另外,我还在外面给你们预备了一辆车。请这边走。”
她办事麻利,走路脚不点地似的,一会儿就领他们穿过主要的人口处,到了停车场。她在一辆蓝色的宝马车旁边停下脚步,将钥匙交给迪龙。“祝你们好运,先生们。”
她旋即风一般走远了。布莱克说:“弗格森到底是从哪里找了她这样的人?”
“我猜,是在牛津,”迪龙说着,坐到了方向盘后面“我们走吧。”
天气预报总算准确了一次。此时大雨滂沱,灰蒙蒙的浓雾直往人身上贴。布莱克说:“就这么欢迎我们啊。”
“我喜欢巴黎,”迪龙对他说“雨,雪,雾,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城市总能让我激动不已。这里也有我的一个住处。”
“一套公寓?”
“不,是塞纳河上的一条船。在德夫林可能会称作的我的黑暗时期,有好多年我断断续续地在船上生活。”他拐人维克多-雨果大街,在路缘边上停了下来。“那幢楼看上去挺像的。”
他们下了宝马车,走上通向大门的台阶。正当他们站在那里辨认墙上门铃按钮两侧各有一个的姓名牌时,门开了,一个穿着雨衣、围着头巾,一只胳膊上挎着一只篮子的粗壮的中年妇女走出门来。
她停下脚步。“要我帮忙吗,先生们?”
“我们在找罗卡尔先生。”迪龙告诉她。
“可是他不在家。他去莫尔莱呆几天。他明天该回来了。”她走下台阶,撑起雨伞,又转过身来。“他后来又说他可能今天下午回来,不过他不能肯定。”
“他留了口信没有?我们跟他有法律事务上的往来。”
“没有,我想他正跟他的一个男朋友在一块儿。”她笑着说“他有很多男朋友,先生。”
她走开了。迪龙刚嘴笑了笑,说:“让我们进去看看吧。”他随意按了一个按钮,当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应了之后,他用法语说:“是我,亲爱的。”
蜂鸣器响了一下。门一推之下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他们在三楼找到了罗卡尔的公寓。走廊上空无一人,迪龙掏出钱包,摸出一把撬锁工具,开始撬锁。
“好久没用这玩意儿了。”布莱克说。
“这东西学会之后就忘不掉,”迪龙说“我一直觉得假如哪一天我不得不于些违法的事,这会派上用场的。”
锁开了,他缓慢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布莱克跟着进去。
这是一套令人赏心悦目的老式公寓,里面放满了许多古董,家具也是帝国式样的,喷上了金粉。挂毯都是些收藏晶,一面墙上看上去像是一幅货真价实的德加的画,另一面墙上是马蒂斯的名画。有两间卧室,一间装饰华丽的大理石浴室,还有一间书房。
迪龙按了一下电话留言机上的回放键。有一个声音在说:“我是迈克尔-罗卡尔。我去莫尔莱了。”
“听听那些留言。”布莱克说。
迪龙按了一个键,那些留言,都是法语的,一个接一个放了出来。突然犹大的声音传来。
“希伯莱语,”迪龙说“我们可撞上好运了。我再放一遍。”这一次他仔细地听着,然后点头说:“伯格在伦敦死于交通事故。尽快跟我联系。”
“是犹大吗?”布莱克问。
“要不是才怪呢。”迪龙又在书房里巡视了一遍。“没必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像他这么精明的人,不会把罪证到处乱放。”
布莱克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镶在银镜框里的照片。这是一张黑白旧照片,上面有一个女人穿着雪纺绸裙服,男人则穿着深色西服,硬衣领。还有一个十岁或者十二岁的男孩和五六岁的小女孩。照片看上去很古怪,好像是某个遥远的时代遗传下来的东西。
“合家欢?”布莱克说。
“那个穿着短裤的小男孩很可能就是他。”迪龙告诉他。
布莱克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原地。“现在怎么办?”
“最好悄悄地离开。傍晚时候我们再来,看看他是否真的回来了。要是到那时还见不着他,我们只好消磨时光了。”他微微一笑,说:“在巴黎,那通常意味着好好吃一顿晚餐。”
他们离开公寓,在迪龙重新锁上门时停了一下,然后走下楼。
外面还在下雨,他们停住脚步,看着街对面的布洛涅树林。
“是个好住址。”迪龙评价说。
“对一个成功之人而言。”布莱克点头同意说。
“一个万物皆有,最后又发现万物皆空的人。”
“直到犹大找上门来?”
“可能就是那么回事吧。”
“那么我们现在于些什么呢?”
迪龙笑了笑说:“我们去看看我那条破船是不是还好。”
那条船停泊在圣贝尔纳码头的一个小内港里。石堤壁上系泊着一些游艇,还有一些摩托快艇,都盖着帆布天篷挡雨。整条塞纳河上浓雾迷漫。巴黎圣母院就在附近不太远处。迪龙那条船的后甲板上有几只花盆,可是里面什么花都没有。迪龙拿起一只花盆,找到了钥匙。
“你多久没来这里了?”布莱克问。
“一年或一年半,大致如此吧。”迪龙爬下狭窄的升降口舷梯,开了舱门。
他站在门口,喊起来:“天哪,一股霉昧。得好好透透空气。”
里面比布莱克预料的要好。一间舱房里排列着两排舒适的红木沙发,有一台电视机和一张桌子。另一间小舱房里有一张可做床用的无靠背无扶手长沙发。还有一间淋浴室和一间厨房。
“我来找点喝的。”迪龙走进厨房,在碗橱里搜寻起来。当他拿着一瓶红葡萄酒和两只杯子回来时,发现那个美国人正在看一张褪了色的报纸剪报。
“我在地板上发现的。这是前首相。是从伦敦时报上剪下来的,可是我看不清日期了。”
“那个约翰-梅杰老兄。这可能是我收拾其他东西时从抽屉缝里掉下来的。那是1991年2月。迫击炮炮击了唐宁街。”
“这么说来,这是真的了,你要对此事件负责。你几乎干成了,你这个杂种。”
“是这么回事。干得有些匆忙,没有时间给迫击炮焊上尾翼,所以它们不够精确。从这边上甲板。”
迪龙谈起往事很是平淡,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他打开通向后甲板的门。后甲板上盖着天篷,所以雨滴从边上滴落下来。上面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把藤椅。迪龙将红葡萄酒倒人玻璃杯中。
“干杯。”
布莱克坐到藤椅上,将它一口喝干。“好极了。我不能再喝了,不过我可以抽支香烟吗?”
“当然可以。”迪龙递给他一支烟,为他点火,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他品尝着葡萄酒,凭栏眺望巴黎圣母院。
“为什么,肖恩?”布莱克不解地问“见鬼,我知道你过去的经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所有那些不管是替巴勒斯坦解放组织,还是替克格勃所干下的事情。这是为什么?没错,你父亲是在贝尔法斯特的一次街头交火中被误杀,你恨透了英国军队,所以你参加了爱尔兰共和军。你当时才多少岁,十九?这我很理解,可是后来的事我就怎么都摘不明白。”
迪龙转过身,倚靠在栏杆上。“想想你们的美国内战史。像杰茜和弗兰克-詹姆斯夫妇这样的人?在内战时期他们为了光荣的事业只知道冲啊杀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战后又怎么样了呢?他们抢劫银行和火车。”
“所以你离开爱尔兰共和军之后就干起了雇佣杀手这一行,让人家当枪使?”
“可以这么说。”
“可是当塞族人在波斯尼亚将你开的飞机击落时,你却是在给当地儿童运送医疗物资。”
“在一个坏世道里做的好事,这是不是莎士比亚说的?”
“然后弗格森将你从自暴自弃中解救出来,把你推上了正道。”
“多愚蠢的话呀。”迪龙捧腹大笑起来“我现在做的事情跟以往做的并没有两样,只不过现在是替弗格森干而已。”
布莱克严肃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对你来说难道就没有什么严肃的事情吗?”
“当然有啦。比如说,将玛丽,德布里萨克和汉纳从犹大手中解救出来。”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有时候特定的情境需要一名公共的行刑人,而碰巧这正是我所擅长的。”
“不需要你的时候呢?”
“那就混日子呗,布莱克,混混日子喽。”迪龙又转过身去,沿着塞纳河向远处望去。
在此之前六个小时,特迪在安德鲁空军基地登上了一架空军李尔飞机。他们起飞并爬升到三万英尺高空时,主飞行员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只需一个小时多一点,格兰特先生,而且会非常顺利。我们将把您送到米切尔空军基地。从那里坐车到兰辛堡大约需要四十分钟。”
主飞行员关掉了扬声器。特迪试着翻看华盛顿邮报,可就是看不进去。他实在是太激动了,总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索绕全身。他总觉得在兰辛堡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肯定有什么东西,可是什么呢?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坐下来一边喝着,一边思索着。
玛丽-德布里萨克在给汉纳画一幅炭笔素描。“你的骨架很好,”她说“这会为你的形象增色不少。你和迪龙曾经是恋人吗?”
“这可是个诱导性的问题。”
“我有一半法国血统。法国人向来非常直率。你们是不是?”
为了以防万一,每当提到迪龙,汉纳-伯恩斯坦总是小心翼翼地用过去时态。“天哪,不是。他是我所认识的男人里头最令人恼恨的一个。”
“不过你还是喜欢他,对不?”
“他身上有很多东西令人喜爱。他才思敏捷,魅力无穷,智慧过人。只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动不动就杀人。”
“我想这是由于他过早地加入了爱尔兰共和军的缘故。”
这是个陈述,不是问题,不过汉纳还是说:“我过去也常常这么认为,可是后来改变了看法。那是他的天性,你瞧,他对杀人真是再擅长不过了。”
门锁“咔嚓”响了一下,戴维-布劳恩端着盘子进来。“咖啡和甜饼干,女士们。今天天气不错呀。”
“就放在桌子上吧,戴维,然后就走,”玛丽对他说“别让我们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双肩耷拉着走了出去。
“他真的很喜欢你。”汉纳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