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殊
张灵诲买通了若干调查的衙役,众口一词说死者身上没有疑点,与张大人并无联系。
尽管其实在他们怀中都搜出了谌辛焕的画像和上山的路线图,以及每日来烧香拜佛时经过塑像的顺序。
这些杀手暗中潜伏在沿途,路上一批,佛堂内一批,如果路上的不好下手,到了佛堂内还有后手:每尊金刚罗汉菩萨观音雕像后都藏了一位高手。
谌辛焕上山,在路上时遇见了同去礼佛的陆均夫妇,邀他共乘一辇。为防误伤,杀手不得不等到目标前往佛堂。
至巯龙寺几人分开,陆均夫妇去拜送子观音,谌辛焕一个人步入大普恩正堂。
一踏进去,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凉意自脚心爬到头顶,太过安静,心生疑虑到小心放缓脚步慢慢行走。杀手也屏气凝神,集中千万分注意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让紧绷的神经之弦断掉。使刀的,用剑的,都提起手中的武器。
弹指之间,死寂的佛像都动了,齐齐跳出来朝他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谌辛焕抽出跪在底下的衬垫打在那个人脸上,那人手中刀落地,谌辛焕一个翻身捡起刀剑就大开杀戒。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解决完了潜藏在佛堂内的杀手,外边还有一批,谌辛焕此时已满头满身是血,他脱下自己衣服,从尸体上扒了身夜行衣,戴上头套。
算算时间,太子那边遇刺也该过来了,他就把剑插在香灰炉鼎里,坐在佛台上等。
谌晗万分肯定,他进佛堂时,香烛都灭了,黑暗中炉鼎内没有一丝亮光。
直到一个多月后,谌辛焕的药浴洗了叁十六天,自感身体已大好,去宫中向皇帝报备。皇帝跟他闲话家常,问身体的事,不说重新用不用他,只叫他不要太过操劳,安心养病。
下午陪皇帝临武场阅演兵,皇帝道,“当年你的英武朕还犹在眼前,习武练功你总是最刻苦的,小时候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你都是最投入,最卖力,赢家也总是你。”
睿顼王道:“陛下那时坐在一旁指挥,还与旁人打赌,陛下总是叫臣弟不许输,后来臣上了真正的战场,皇兄也每次叫我不许输,如今仍言犹在耳。”
正说着话,太子驾马前来,向皇帝跪下行礼,“儿臣听说父皇与王叔在此看演兵,特赶来凑热闹,王叔许久没有见,听闻身体大好,瞧着精神头也不错。”
演兵看了两场,谌晗道,“甚是想念王叔当年的英姿,听闻一套卷云剑法行云流水,美轮美奂,舞得煞是好看,不知可为我们再演示一番?”
皇帝斥道:“不要胡闹,你王叔身体才刚好一些。”
谌辛焕也婉拒:“虽很想为殿下演示,但大夫说内里虚弱,不可疲累,不宜大动筋骨。”
两刻钟之后,一左一右两位武将参见皇帝,皇帝命他俩交手以供观赏,正打着,谌晗似乎向其中一人使了眼色,那人手中的剑就脱离,直直冲谌辛焕飞来。
他下意识接剑,但又不可能上场去比武,便反手插在了沙地上。
谌晗看着那剑,看了许久,若有所思。
听完后我说:“只是反手插剑,不能说明什么吧。”很多人都能有这样顺手的习惯。
“但愿如此,是我多想。”他思忖着,“谌晗并不只是个顽劣太子。”
帝王总是疑心病过重,尚未即位的帝王同样如此。
“谌晗如果看出了什么端倪,必然冒险也要前来见你。他疑神疑鬼也事必躬亲,刨根究底也要挖个清楚,王爷到时,请务必让我见到太子殿下。”
不幸言中。谌晗来时,我在耳房,谌辛焕叫我出来见见来客。
跪地行礼,“小女何钦潸,见过宁大人,太子殿下。”
听他介绍我的身份,说我是一个远房亲戚,穷乡僻壤来的。
谌晗坐着随意打量我两眼,“起来吧,家中父母可好?”
“谢太子殿下。”我点头,“一切都好。”
“姑娘可有婚配?”宁还珏笑盈盈地,我害羞摇头,他对谌辛焕道,“家里人叫她来,想必是想通过王爷给她许一门好亲事。”
“亲事没提,就叫她多走动走动,交交朋友,见见世面。”
一场单刀赴宴弄得像闲话家常,紧张气氛不知不觉消弭了去。
宁还珏道:“何小姐与小女不出几日就相交甚亲,可见姑娘性格极好。”
谌辛焕笑:“先前有宴会,我这外甥女去了,认识不少小姐。玦中女眷显少出闺阁,听闻些农家乐事,乐得稀奇。”
“交友算什么要紧事,”宁还珏道,“要在玦城抓紧挑一任好夫婿。”
我故作娇羞,“父亲母亲嘱我跟着王爷,没提婚配一事。”
退下到后厨备药。酉时,宁还珏先走,谌晗在他走后还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谌晗道:“那玉当真不能给本宫瞧瞧?”
谌辛焕回绝:“实不相瞒,此玉是臣的传家之物,不好轻易拿出。”
“传家宝可以随便外借?”
“如今断然不会了。”
“一个佩戴你的假玉佩充门面,陷害你的人,难道你就不好奇?”
“好奇又如何?”谌辛焕笑,“仅凭一块假玉就能找到人吗?”
“好,不谈玉佩。”谌晗转变话头,“听从前跟你共征沙场的战友说,你每赢得一场战役,杀光所有敌人,就把剑以特殊的角度插入地面,以示军威。如何解释香炉鼎中的插剑?”
“或许只是脱手飞出去的,刚好那个角度。”谌辛焕反应很快,“炉灰松软,随时间推移慢慢倾倒,角度只会越来越小,说不定起初是近乎垂直落入的。”
“那我们说假设,”谌晗咬牙切齿,“假设那个人是王叔你,杀光所有人之后,把剑插在其中,这符合你的行为作风逻辑,没有异议吧?”
“所以呢?”谌辛焕轻转眼眸,凝神看着他。
“那剑削掉了叁柱香其中之一柱香的香头,其他两柱都烧完了,唯有它还有一整支。”谌晗顿了顿,“我进去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特地留意过,没有任何香燃着。”
沉沉寂然。
“杀完人后你不马上离开,整整一柱香的时间,请问你在等什么?”
“等外面安全,都被清理干净。”谌辛焕答。
谌晗冷笑一声,“有这么巧吗,等来了我?”
“就是很巧。”谌辛焕坚持,面不改色。
时候差不多,我端着药盘进去。弯腰低声提醒道,“王爷,药膳好了。”
他才入口,一口鲜血喷出,喷溅在桌案地面上。谌晗被吓了一跳,我慌慌张张拿衣袖替他擦嘴,“是我的错,王爷对不起,我笨手笨脚,不该被叫来照顾王爷……”
谌晗见状微微蹙眉,过不久把我叫出去:“不是说王叔药浴身体已大好?”
“大夫说,这奇方不到最后一天仍不可知结果如何,王爷每日被蒸到全身通红晕厥过去,忍受着巨大的折磨。传闻要让药效蒸到骨头里去,您想,皮里面是肉,肉里面才是骨头,皮都蒸透了,肉也蒸薄几层,那该是多大的痛苦。”
“那还叫你这样粗手粗脚的乡里人来照顾一个重病人?”
“殿下有所不知,”我赶紧求饶,“实不相瞒,王爷不肯开口向陛下要任何东西,身边已没什么人了,虽然他之前那些赫赫军功可以拿出来讨要,但他想默默挺过这一阵。王爷没有子嗣,若不幸病逝,就,就……他叫人在亲戚里选个懂事的孩子,照顾他,若如真有个叁长两短,埋了尸首就可以继承家当。”
“你是为赠遗而来还是来照顾人,怎么会这样?”他暴怒,“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俯身跪地轻颤,话不成句地告饶:“殿下恕罪……饶奴婢一命……”
谌辛焕久不见人,循声过来,笑道:“宫里老人是圆滑周到,可真心诚意待人的又有几个,不都是畏首畏尾怕被责罚,实则私心谋利为自己算计。他们是可以全心全意服侍我,只怕到时我如有不测,睿顼王府切十六大块,不够他们分的。”
谌晗沉默一阵,“你当真没有什么要的?”
谌辛焕闭了闭眼,“没有。”
“如果你没有不测,大好痊愈了呢,要什么?”
“要好好珍惜这条命。”顿了顿,“以及,守住谌家江山。”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留到我父皇面前说去。”
说完就直截了当地走了。
室内恢复安静,我给谌辛焕倒水,“有些话,有的人说一遍就信了,有的人要重复一千遍一万遍,王爷要做大事,得有这样的耐心。说到自己都深信不疑,就大功告成了。”
他把嘴角血迹擦拭干净,语气平淡,“覃隐的药,当真苦。”
覃隐
蒋昭这批货走了有叁四月,他在运货路上迟迟未归,宁诸被大理寺派去西疆查一桩案子,查到今日才携人证物证回大理寺复命。我在大理寺司门外等他,他从楼梯上小跑下来,“你刚说孙小姐怎么了?”他听清后面色惊惧,“小产?”
我小心询问:“你跟我去觐见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