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势凌人作者:软炸团子
第18节
最后,为了防止被人偷看,他跑去找沈兰卿要浆糊,结果家里没有。赵七便又不辞辛苦地去别人家里借了一点,终于回来将信封好。
这么一点事,他做得磨磨蹭蹭、黏黏糊糊,直到快到傍晚才弄完。看看天色,他赶紧知会沈兰卿一声,揣着信件与早些时候写好的防暑方子急急忙忙出了门。
办完答应沈兰卿的事情之后。他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村外,从衣服里拿出枚竹哨子,放在唇边用力一吹——
远方传来一声鸟啼,一只浅灰色大鸟撕裂暮色,闪电般扑到他的身前!
“啊!”
赵七吓得抱头大叫,那只鸟似乎是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双翅一收,稳稳落在他的肩上。
明白了对方颇通人性,赵七这才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哆哆嗦嗦地将信装进了大鸟脚边的竹筒。
这鸟是岳听松留给他作为联络之用,据说日行几万里不在话下。岳听松是早上走的,收到信后大约后天就能赶回来。
目送那目光狠厉的大鸟飞去,赵七松口气,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接下来,只用等那小子来啦。闲闲地想着,赵七漫不经心转过身,目光无意间扫到什么,突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远处的山道上闪现出几点零星的灯火,一队人马遥遥而来,那里,正是南水镇的方向。
第118章
赵七知道此时不能慌张。他深吸口气,动作敏捷地跳进路边的树丛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外来的人马。
……一个也不认得。
赵七长长舒了口气,直起腰从树丛里走出来,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俏丽的少女立在门口,正低着头与沈兰卿说话。她的声音极低,赵七只隐约听见一句“送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气氛似乎有些旖旎,赵七不好意思打扰,就站在外面等那少女离去之后,才走进门去。
“兰卿,她是谁呀?”他迫不及待地打听。
“李大爷的小钰。”沈兰卿笑道,“人家年方二八,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
赵七眼珠一转,佯作生气道:“打鬼主意的可不是我,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啦!”
沈兰卿一顿,黯淡的眼眸中似有什么闪了闪。片刻之后,他嘴角一翘,缓缓问道:“哦,你听到什么了?”
不知为何,赵七突然感到一阵战栗。这样的沈兰卿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可定睛看时,沈兰卿正面带笑意,头微微侧向他的方向,并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你是不是担心我没有把东西送对地方,所以特意把人家找来问了问?”赵七将方才怪异的感觉抛之脑后,继续道,“我听到她说‘送去了’……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孩子啦。”
沈兰卿面对他的质问只能连连苦笑:“我只是顺口一问罢了,人家可不是为这事来的。”
赵七感兴趣地追问:“那是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呀?”
“她母亲多年卧病在床,夏季蚊虫滋生,人的肢体也容易……”沈兰卿说了两句猛然住口,摇头笑道,“我真是郎中当久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她是为她母亲来的。也是我的疏忽,若早知道她今日来,就不用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路又不远,也不麻烦。”赵七道,“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伙人正往这边来。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很不好惹。”
“大约是往来行商的。”沈兰卿对那些人并不感兴趣,只随口说了一句,便催着赵七去吃饭。
晚上,赵七点着灯给沈兰卿念了阵子书。这里只有一种简陋的菜油灯,沈兰卿担心他被熏得眼睛疼,很快就主动提议以茶代酒,两个人联一会儿离合诗。
赵七多年不读书,平时也没人跟他玩这个,生了不少,就有些吃力。他以往都是最快的那个,可现在却要想很久,有时候凑出来的句子还不通,茶水一壶一壶地喝,肚子都要涨破,更觉得有些丢脸。
这时,沈兰卿先离后合,四句凑成一个“念”字。赵七心下一叹,便想先合后离,还他一个“断”。
然而他苦思冥想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最后索性把杯子一推,不愿意继续玩了。
“我方才被只毒蚊子咬了一口,现在痒得厉害,明天再跟你一决雌雄。”赵七强调道,“可不是输给你了啊。”
沈兰卿禁不住笑道:“你哪回输给过我?”
这一翻旧账,赵七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以前跟沈兰卿旗鼓相当,玩到后来总是不上不下的僵局,就每次都仗着沈兰卿不跟他计较,强自宣布自己的胜利。这一回输得这么明显,饶是现在的他也没法厚着脸皮说平局,便哀怨地叹口气,主动认输道:“唉,你赢啦。明天的杂事就都归我吧。”
沈兰卿挑眉:“一言为定?”
赵七重重哼了一声。
夜色中的村庄,万物安然入睡,只有偶尔几声虫鸣,更添这黑夜的寂寥。
赵七却难以入眠。
白天还不觉怎的,到了夜里,没有岳听松的陪伴,时间立刻就变得难熬了起来。尤其赵七血气方刚,跟岳听松情爱正浓,此时稍微回忆起两人欢好的情景,下面就有些蠢蠢欲动。
唉,要是那小子能突然出现就好了。
他懒洋洋地用腿夹住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指望能这样将欲火消下去。
岳听松曾经说过,没有对方的允许,两个人都不能自己玩,这次离去前他还特意叮嘱了一番。赵七在别的地方都喜欢阳奉阳违,床事上倒是不太敢逆着那小子的意思。
错别的事情,岳听松大不了就在晚上稍微欺负他一会儿,可是这种事做错了,晚上的事情就要泡汤。岳听松意志惊人,内力深厚,别说十天半个月,他之前活了十几年都能忍着不做。赵七哪里有这本事,两三天他都受不了。他又打不过岳听松,连霸王硬上弓的指望都没有,所以在这种事上,他一向小心谨慎。
这么蹭了一会儿,赵七反而更加欲火难消。下面硬邦邦地隆起一团,急切地想要寻找发泄口,继续肏被子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他不是岳听松,既不能调动内力消弭欲火,也不敢下狠手掐灭欲望。翻来覆去半天,他叹口气,认命地爬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进后院,打算用冰凉的井水缓解心中的饥渴。
月光很亮,院中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一层银子。院外的大树投下一片繁茂而狰狞的黑影,像是得了月华成精的怪物,正不怀好意地窥伺着院内的一切。
夜风一吹,赵七清醒了些,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周围太安静了,连虫鸣声都消失不见。赵七紧走几步,约束着自己的视线,特意绕开那些漆黑可怕的树影。
水井就在眼前,上面盖着层木盖,应是为防止人不慎落井所作。
赵七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井的、可怕惊悚的骇人故事。
别想、别想了!赵七拼命对自己说。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想回忆起什么,就越是能清晰地回忆起什么。
他记得在那个故事里,那个书生跟自己一样,也是半夜睡不着跑去冲凉,也是一口井,井上也是有一层盖子。
然后,他将盖子打开——就像自己即将做的那样——却发现井里竟然有……
!!!
赵七咽了口口水,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衣服,两条腿抖得筛糠也似,连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他并不是被这个故事吓住,也不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
而是此时,他竟清晰地听见,从自己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第119章
这里除了自己又没有别人,怎么会听到呼吸声呢?
难道是……鬼?
赵七记得鬼没有影子,赶紧看地上。月光扑面而来,连他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他又想起人喘气是热的,鬼喘气是冷的,于是细细感受了一会儿。
冷汗直冒,他只觉得遍体生寒,连心都颤颤巍巍,似是从外面被冻住了。
果然有鬼!
赵七再也无法镇定,他大喝一声——事实上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丝比奶猫叫大不了多少的颤音——猛然转身。
“喝……呸!”
狠狠吐了那“鬼”一脸唾沫。
老人说的方法确实有效,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那鬼被一口阳气喷个正着,一时竟被镇住了。
果然是鬼也怕恶人,赵七心中一喜,扭头就跑。可没跑两步,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从身后袭来,拎起赵七的领子,另一只手则狠狠捂住他的嘴巴。
“呜呜!”赵七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腿不知踢到什么东西,忽听那“鬼”一声闷哼,竟是极为熟悉。
咦?
赵七睁大眼睛,雪亮月光下,那张沾着唾液的铁青的脸,不是正目露凶光的赵禹成又是谁?
呃……还真怪恶心的。
赵七心里既恐惧又嫌弃,一时间也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脸都皱成了一团。
赵禹成额头青筋暴起,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我走。”
他方才站在赵七身后,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夜。也是这么亮的月光,也是这么凉的夜风,白雪棋跟沈兰卿站在河边,一起看漫天飞舞的流萤。
那时候,他也是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白雪棋的背影。
时光仿佛不曾流逝过。然而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回忆里的白雪棋不会一见到他就吓得浑身发抖,也不会半天都不敢回过头来。
当时他心神一片激荡,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等终于下定决心,方张开嘴,却见赵七飞快地回头,一口唾沫迎面飞来,还有些溅进了嘴里……
饶是赵禹成这样惯经大风大浪的,面对此种境况也不由得一阵恍惚。
“再说一次,跟我走!”赵禹成醒过神,发现赵七竟然试图用牙齿咬自己,立时恶狠狠捏住他的嘴巴。
赵七有些喘不上气,只知道拼命摇头。
你谁啊你,老子疯了才会跟你走!不对,疯了也不会!
赵七不知赵禹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深夜只身一人前来,这与他往日大张旗鼓的做法大相径庭,简直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赵禹成。
不过赵禹成本来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家伙,赵七懒得多想,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他伤到沈兰卿。
可赵禹成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见赵七依然垂死挣扎,便伸手在他身上一敲,一把抱起软下的身躯几步跨到院脚,然后提气纵身——
“嘭!”
赵禹成与赵七重重砸到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片刻后,赵七莫名其妙地爬起来,揉着摔疼的胳膊,歪头瞧着趴在地上的赵禹成。
这家伙究竟要做什么?他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就为了和自己一起狠狠摔这么一下?还是说,自己上次真把他气疯了?
为了以防万一,赵七拿起院脚的扫帚,运起十成的力气,狠狠戳在赵禹成的小腿骨上。那动静赵七自己听着都疼,而赵禹成一动不动,只有剧烈起伏的身躯证明他还活着,并且气得不轻。
赵七放心了,他甚至来不及哈哈大笑,就把一柄破扫帚舞得虎虎生风,噼里啪啦向赵禹成打去。
“我叫你欺负我!叫你糟践我!敢让老子叫你老爷,我呸,老子是你老老子!你算什么狗孙子!天打雷劈的王八蛋,臭水腌臜的乌龟壳……”
因为害怕吵醒沈兰卿,赵七特意压低嗓门,可内容一点不含糊。他将自己多年苦修的功力淋漓尽致地发挥在这一刻,联诗时的捉襟见肘一扫而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化作滔滔不绝的骂人话,连赵七自己都惊讶自己竟能如此妙语连珠。
沈兰卿自屋内走出时,赵七依然意犹未尽。
“阿棋,来客人了?”沈兰卿笑吟吟地问。
见状,赵七哪里还不知道赵禹成变成这样是沈兰卿的手笔。他很好奇沈兰卿是何时下手的,可担心对方把自己方才说的都听了去,就只心虚地撇撇嘴,用扫帚将赵禹成翻了个身:“什么客人,我看是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对这样的贼人可不能姑息,兰卿,咱们把他打一顿,扒了衣服吊到村头去吧。”
“赵七!”赵禹成刚被翻过来就是一声震天怒吼,吓得赵七一哆嗦,手里的扫帚都掉了。沈兰卿就比他好得多,依然镇定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赵七不免脸红,他捡起扫帚,正想再给赵禹成来几下,却见对方眼睛一突,嘴里猛地喷出一口血。
第120章
话分两头。
此时,官道边,坐在火堆边的岳听松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是个洋洋得意的七,他拍拍肩上的雪电,让它自己飞去找食,便靠着篝火的火光,仔细阅读信的内容。
这一看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身边站着两列黑衣人,皆恭恭敬敬地等他发话。岳听松抬起头来,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一阵,左思右想,挑了个年纪比较大、留了一把胡子的。
“这位大哥,你来帮我看看这信。这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都精通文武,各个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见岳听松终于同他们开口说话,一个个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被问到的那人上前一步:“皇——”
“别那么叫我。”岳听松摆摆手让他打住,“琦儿有事我一定会帮,可那个位子我不会做。你们回去也让他放心。”
那些人只得苦笑。少主年幼,虽然远比同龄人成熟,可那个位子,一个七岁的孩童又如何坐得稳当?
眼前之人是岳琦最大的威胁,同时也是最大的救星。
倘若岳岚是普通皇子,便是有手下亲兵,原也不足为惧。可他如今却是武林大派的长老,春秋老人的徒弟,一身武功更是已臻化境,连重重禁宫都能来去自如,据说麾下更有一支神秘势力。谁能对付他,谁敢对付他?怕是刚生出个念头,人头就被挂到自家门口了。
所幸他现在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双目清澈明朗,倒真像言出肺腑的样子,或许可等到日后……
“咦,这信这么难懂吗?”岳听松问。
沉浸在思绪中的胡子黑衣人手一抖,好悬没把信纸掉到地上。他唯恐岳听松降罪,赶紧用眼睛觑了一觑。
这信的前半段尽是些缠绵相思之意,文采斐然,字字玑珠。然而后半段却是峰回路转:“……然身若浮萍,难伴君锦绣前程;泥沙在涅,恐污君青史之名……蒙君错爱,此生必时时感怀。万望珍重,敬祝时祺。”
因为看得太快,有些字句没有看清,落款也没看到,可这几句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
黑衣胡子正要将自己的理解如实讲出,心里却突然一凝。
先皇在世时,曾为了个男美人搞得后宫不宁,太医都砍了好几个。眼前这位虽长在草莽,可怎么说也与先皇一脉同源,若是惹怒了他……
“这是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王爷的意思。”胡子恭恭敬敬道。
“是这样吗?”这回岳听松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挠了挠脑袋,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胡子坦然解释道:“其实这是因为写信之人内心非常惶恐,担心失去王爷的宠爱,所以以退为进罢了。不瞒王爷,每次我在外面略一应酬,内人就会说出类似的话来。虽然有时会让我烦躁不堪,但一想到她为我受的苦处,心中便会对她愈加爱重……”
这番入情入理的剖白,令其他黑衣人亦对他露出崇敬的眼神,而岳听松更是听得入了神。
是了,不少事我时常瞒着他,他虽然不问,可心里却未必舒服。岳听松想。就像这次的事,我也没跟他通过气,不知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赵七如今才二十四岁,却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在受苦,快八年的时间里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虽然他看起来没心没肺,浑不在意,可岳听松每每想到此处,心口就疼得不行,比利刃穿身还要痛上百倍。
……想要见他。
岳听松猛然站起了身。
第121章
另一头,赵七在沈兰卿的帮助下,将赵禹成搬进药房中绑了起来。他心里解气,手上也带劲,虽然没绑过人,可依旧凭借着丰富的被绑经验,把赵禹成捆成个猪猡也似。
“咦,他怎么不吐血啦?”赵七失望地问。听口气,他似乎恨不得赵禹成能喷出一池塘的血来。
“方才是他妄动真气,刺激药性发作,所以才会受内伤的。”沈兰卿笑道,“我这药专克内力。寻常人无事,可身怀内力者,只要激发真气,就能引动药力,变得手足瘫软,口不能言。”
“哦!”赵七眨了眨眼,问,“药是不是下在我身上的?”
“不错。”沈兰卿想拍赵七的脑袋,可手伸到一半,却不自然地缩了回去,只道,“我料定他会找你,所以提前将药粉洒在了你的衣服上……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这混蛋倒霉,我求之不得呢!”赵七喜滋滋地算起了旧账,“唔,他还刺了听松一剑,我要替他讨回来。”
说着,他挑了把处理药材的小刀,拿在手里冲赵禹成比比划划,时而不怀好意地在他下腹盘旋,看着赵禹成狰狞到难以言喻的表情,得意地哈哈大笑。
“哈哈,怎么样,想不到你还有今天吧?老、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照顾’我这些年的恩情的!”赵七兴致勃勃地说完,又扭头对沈兰卿道,“我已经给听松去了消息,他后、不,明天就能过来,到时候——”
“他不会来了。”沈兰卿淡淡道。
“什么?”赵七傻兮兮看着沈兰卿,疑心方才是自己听错了。
沈兰卿笑了笑。这个笑容有些伤感,似乎藏着些别的什么:“咱们两人住在这里,继续过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莫非你今天过得不开心?”
“不、可是……”赵七讷讷道,“可是我要跟听松在一起啊。”
“他不会来了。”沈兰卿低垂下眼帘,“春秋老人已经将他大婚的消息广布武林,对方与他指腹为婚,他不可能违逆他师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