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很多年前
厉璟从记事起就在做一个梦。
反反复复就只有一个男人,两个镜头。
一个是他穿着厚重的朝服,站在宫殿的台阶下,弯着眉眼冲他笑。
另一个是他一身铠甲,身中数箭躺在地上,眼神逐渐变得空茫,终于归于死寂。
无论他白天有多累,只要睡着了,就一定会见到这两个镜头,儿时他觉得奇怪,也觉得害怕,对祖父说起,祖父怕他出事,甚至给他找过心理医生。
那位心里医生和他谈了半年,用过各种舒缓或激烈的办法,都没能把这个人从他脑子里抹去。最后他习惯了,自己把心理医生辞退了。
再后来祖父去世,他成了游离在家族之外的人。自然不会再有人来管他的一个梦。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那个人“活”了起来,他叫做徐琛,他的家族犯了事,只有在外求学的他逃过一劫,他从外地匆匆回京,忙里忙外操持后事,明明还是个弱冠少年,却手段老练,处事圆融,不但扛起了自己的家族,还把嫡姐留下的唯一血脉纳入了自己的护翼下,呕心沥血扶他登上皇位。
名义上的外甥继位后,徐琛就成了太傅,后来又加了太师,最后甚至连太尉的职责都要一肩挑起了。筹钱要找他,赈灾要找他,打仗也要找他,呕心沥血十几年,换一个太平盛世,他位极人臣,最早出现的那一个镜头,就是他官拜一品时领旨谢恩的一幕。
然而当官位加无可加,谗言也就越来越多了,皇帝对他从依赖到信任再到心生疑惑,他身心俱疲,大病一场后,想辞官归隐,皇帝却不肯放他离开。纠纠缠缠又是好几年,他从劳心劳力到心力交瘁,厉璟只是旁观都觉得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小皇帝把不省人事的他抱了起来,一遍一遍地亲吻。
小皇帝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异常,熟悉的脸,就像是他自己在照镜子一样。
……
厉璟从梦里惊醒,压着碰碰跃动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似的心脏,惊讶、又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成人”了。
从此以后梦境就更鲜活了起来,他成了梦里那个小皇帝,磕磕绊绊地维护着一个国家,体会着他的意气风发、忧虑疑惑、还有对徐琛那份不敢说不能说也说不清的情意。
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想,第二个镜头会出现吗?就不能让徐琛活下去吗?
在他十八岁成年,拿到自己该有的一份股权那天,他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边境战事爆发,徐琛主动请缨,在一片大好形势下节节败退,他案头堆满了各种奏报、密折,先是指责徐琛作战不利,跟着就发展成了勾结北戎,通敌卖国。
他自然是不信的,可现实仿佛一记耳光,啪啪地抽在他脸上,他在担忧惊惧中等着徐琛的奏折,徐琛却迟迟没有一个字寄回。
最后到底是担忧压过了疑惑,他把所有人的劝阻抛在脑后,点起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直奔边境。在半路上,就收到了北戎二十万精锐尽数折于燕城的捷报,和徐琛力战殉国的消息。
他恨徐琛自作主张,恨徐琛慷慨赴死,他甚至觉得,徐琛是在惩罚他,惩罚他不顾君臣纲常的畸恋,惩罚他曾对他有过疑虑,没有及时来救。
皇帝在位三十余年,在没有徐琛的漫长岁月里,他飞快地老了下去,机械地处理着朝政,经常一整天一整天地沉默着,他不亲近后宫,也不亲近大臣,甚至可以对着一局残棋,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从国丈的心腹那里,得到了一封密函。
那是徐琛给他的密折,他说北戎狡诈,要毕其功于一役必须行非常之法,他欲以己身和燕城做饵,诱敌深入,希望皇帝允准,并令留守驻军予以配合。
国丈扣下了这封信,而那心腹为求自保,将信偷了出来,如今国丈果然对他下手,他便把信交给了皇帝,要挣一个鱼死网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封迟来了十年的信,让他从一个垂垂老矣的帝王,彻底变成了残暴的君主,十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审查,牵连其中被处死、流放的,足有近千人,甚至连他的皇后和太子也成了阶下囚。然而再多的杀戮也填不满他的心了,做完这件事,皇帝仿佛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没有徐琛的岁月太难熬,那一段时间,厉璟每天都保持着近20小时的工作强度,换来的是厉氏当家人的地位,
和近乎精神衰弱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