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巷子里,一人时不时摇着手中的酒壶,走路跌跌撞撞,时而仰天,时而俯视,完全注意不到身后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靠近。
“老大,动手吗?”
“嘘,能不能小声点?”领头的人瞪了眼一旁的兄弟,随后看了眼前方并未察觉的人,这才松了口气,“动手,今天把这家伙抓回去,兄弟们就能过个好年了。”
话音刚落,埋伏在两侧的人趁着夜色往醉酒的人跑去,即将抓到人之际,巷子的另一端一道粗犷的声音大喊道,“我看谁敢动我们东家?”
火把的光芒犹如燎原之势,自上方围墙将狭长的巷子照亮,原本胜券在握的数人立即吓得屁股尿流,拔腿就跑。
正拿着酒壶的人顿时一愣,朝前方的人拍了拍肩膀,“老胡啊,这是有点过了。”
“东家的性命要紧,若不出力震慑这些宵小,下回再有人动这些心思,岂不是白干?”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出来太早了,我这演技都还没彻底展现,下回让兄弟们晚点出来。”说话的人浑身酒味,实际眼睛清明,与方才醉酒走不动道的模样有着质的区别。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表情无语,他东家的思维与寻常人不一样,这五年时间他深有体会。
“对了,跟踪的人都安排好了吧?”
“东家放心,我挑了队里的好手,这次绝对能抓到幕后黑手。”
这几日东家发现有人跟踪,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几个兄弟自告奋勇帮忙抓人,才有今日这出戏。
“只是抓到人要不要收拾他们一顿?”
“收拾?”男子摸着下巴犹豫片刻,表情多了几分不赞同,站在道德最高层教育道,“老胡啊,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别动不动就跟土匪一样行事,你这脾气该改改了。”
老胡抿着唇,想起几个时辰,东家在别处发脾气,非要将人寻出来暴打一顿的豪言,如今这幅遵纪守法的模样,他不由在心中腹诽,东家你可真清高啊。
“知道幕后黑手,警告一番就得了。”男人伸了伸懒腰,顺手将酒壶丢进老胡怀中,“我今日受到惊吓,得去姚大夫瞧瞧,开些安神的汤药才行。”
“东家,这个时辰怕是姚大夫……”
“就他那个工作狂怎么可能休息?”
语气平静,脚步却多了几分轻快,可见其主人对接下来的事多兴奋。
老胡见状扶额,这不争气的东家,一旁正指挥人撤退的兄弟问道,“胡管事,可需要兄弟们跟着东家?”
“跟着吧,没抓到人之前,让兄弟警醒点,莫要让不干净的人伤到东家。”
“明白。”
马车在安静的街道行驶,车内的人闭着眼睛靠着,手掌偶尔抓紧肩膀,背部那条贯穿他整个背部的伤疤正在发痒,提醒着它的存在。
不知不觉,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
程郁,二十一世纪大好男青年,着名服装公司设计,正是前途光明的年纪,没曾想因为加班过度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一睁眼就穿越到一个同名同姓且半死不活的十五岁少年身上。
虽说返老还童是件高兴的事,偏偏老天爷跟他作对,这少年的家庭非富非贵,还是个刚死了父母,留下个襁褓幼弟的贫穷家庭。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自己是个宝宝,还要拉扯他那个整日只知喝奶的弟弟。
五年时间,他算彻底了解这个国家。现在所在的凤国是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更是个岌岌可危的国家,虽不知其他城县如何,但程家原本所在的云白城,官府贪官污吏汇聚,百姓为了生存苦不堪言。
程家祖上是做货郎生意,积了几十年的财富,眼看就要被这些贪官吃尽,程父听了好友的建议,一个咬牙带着一家四口离开前往云浙讨生活。
世道混乱,一家四口自然不敢自行上路,寻了云白城最有名头的镖局,巧的是那日镖局正好有镖要送往云浙,一路上算得上安稳,直到即将到达云浙附近,突然一队山匪劫持。这些人出现的太过突然,镖局的人一时不察,伤了不少人,程家父母为了护两个儿子双双命丧黄泉。
原来的程郁已经死在那场浩劫之中,再次醒来就是这个来自现代的自己。
据救他的采茶人说,他应该是打算抱着幼弟逃跑,结果背后挨了一刀,从山坡上滚落幸而得救。除去躺在身旁不知所谓的婴儿之外,还有一个空置的红盒,至于里面是何东西,又丢到何处,这些采茶人并不知晓。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连便宜父母的尸体都是采茶人帮忙安葬,在此处住下的这段时间,他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国号以及这茶园的主人,听闻其主人姓周,是个极为和善的茶商,多亏他,那不懂悲伤为何物的小弟才不至于饿死。
离开茶园的时候,程郁身体的伤已经治好,怀里还抱着一个拱屁股的胖小子,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有了一家之主的责任,引得茶园几位婶婶格外心疼,纷纷劝他留下。
对于茶,程郁只是牛饮阶段,没有留下的想法,再说他身边还有程锦这个小家伙,总不能让这么小的他一直待在茶园吧。逃命前,程父将身上所有的钱都藏在他身上,十两银子在云浙城至少能生活两三年,但要养一个孩子肯定不够,这年头虽不讲究人人习字,好歹不能让这小家伙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
别的活计他不会,做衣服这块他颇有天赋。他任职的那些年,正好国风流行的时代,为此他专门去学了几年苏绣。做生意他不算懂,但根据前世老祖宗几千年的经验总结来说,他存在一定的优势。要在这云浙城中活下来,除了过硬的技术之外,还要适当的营销。
他特意寻了城中最好的戏班,找了里面的头牌,可惜对方瞧不上他的手艺,他只能寻到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小生。那一夜戏终,他的名字在达官贵人圈子中一炮而红,短短一年时间云浙城多了一栋瑞绣坊,更是成为达官贵人眼中的高定,他摇身一变成了瑞绣坊的东家,且不是这纵横交错的人脉,每年这些贵女在他店中定衣服所赚的钱都让人心生羡慕。
程郁知道今夜袭击他的人多半是瑞绣房的仇家,这几年时间这栋楼实在太惹眼了些,不少商户想要与瑞绣坊攀关系,好搭上那些官家人员。
让他放弃花费五年时间打造的瑞绣坊显然不可能,如今这世道,离开云浙更不安全,看来只能多加防备。
“东家,姚家药堂到了。”
话音刚落,车内的人忽然掀开车帘,顺势扯了扯身上的衣物道,“你去边上吃碗馄饨吧。”
赶车的人动作停顿,看着自信满满去敲门的东家,去吃碗馄饨?东家回回进门前都这般自信,希望这回能坚持一刻钟不被赶出门吧。
此时未到深夜,但周围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关门,唯独姚家药堂大门敞开,里头灯火通明,偌大的药堂到处挤满了人,药童来来回回十分忙碌的样子。
程郁对这地方已经熟悉,一眼便注意到在火光中正给病人包扎的人,如青莲之姿、松柏之势,即便在如此吵杂混乱的场面都能立即关注到烛光之下,那人的存在。
这场景似乎立即将程郁拉回五年前,当时的他发高烧,意识迷糊,难得有清醒的时候,每回醒来都能注意到一白衣男子在床前看顾他,原以为是他做梦,等真正清醒他才从这人口中知道他身在何处。
现代人跑到医疗设施差,且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时代,程郁当时的心情犹如坐着过山车刚到低谷,不上不下。说是平静无波算不上,大概是心如死灰的地步吧,甚至想着要不就这样直接去了,说不定还能回到他原来的时代。
可能就是求生欲太低,被这莫不关心他的人说了一顿,“公子的若是想死,等我将你治好,你可去城外的小树林,随便寻一棵树上吊便是,莫要死在我们药堂,毁了我姚家的招牌。”
当时的程郁之觉得有趣,换个正常人,早该劝他求生,此人倒是不同,“你怎么不劝我好好活着?”
“劝个不想活的人?我何必浪费口舌,若有这功夫,我不如多去救两人。”
“你不要怕我自杀的时候乱说话?”自古医生都怕医闹,尤其是注重名声的古代,程郁见这人在意药堂,故意往人家在意的点上戳。
姚大夫冷笑一声不做回答,这次是程郁压不住好奇,“你笑什么?”
“笑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被讽刺一句的程郁没有争辩的心思,本来就是他嘴贱惹出来的祸,何必跟人家吵闹。眼看着人背着药箱往外头走,忽然听见对方道,“若你死了,那个孩子一般是要被官府送走,我见过那些被官府带走的孩子,还不如街上的乞儿体面,你要走,不如带着这孩子一起。”
门外的老婆子正好抱着怀中不足半岁大小的孩子,拨浪鼓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格外清晰,肉感十足的小手寻找声音在空气中摸索,咿咿呀呀的腔调柔软又具有穿透力。
程郁听着这声音,无奈叹气,“我是做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