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被人按着灌东西有什么美的,但看样子,我这话确实是把他怒气又引上了一层楼。
这时,有内侍进来,低声向吾王传话。元无瑾微微点头后抬手屏退,对我道:“靖平君,寡人只给你三日。三日内你乖乖喝药,寡人先前所许必全数兑现;三日内你若不喝,那就永远都别喝了。半残正好没法反抗也没法死,永远锁在宫里当禁脔,你想清楚!”
说完他就甩身:“你就躺着吧,寡人去书房。奏疏批都批不完,晚上还要见朝臣,寡人没空跟你在这闹!”
元无瑾匆匆走了,几个内侍进入,默默无声地打扫地面、收拾残片。
我见其中一人眼熟,是小全,便将他叫近前,问:“王上最近奏疏很多,还要连夜接见朝臣?”
小全一个瑟缩,我让他放心讲,王上已主动跟我提及朝政之事,他才讲了:“奴婢在王上跟前伺候,主要就是……有关您的事,宗室老臣和诸位将领吵得不可开交。虽然王上说敢妄言者斩,但毕竟争议颇大,朝上有头脸的大人们仍旧吵个没完,这两日奏疏便堆积成了山,还一波又一波大人求见王上。”
我想了想:“这并非国要,而是党派倾轧之争,不是白白费他心力。”
小全道:“王上他真的,非常维护将军,宗室王公骂走好几个。他们好多早看王上断袖之癖不顺眼,都想……”他一拍嘴,“错了,奴婢不讲了,奴婢不敢说了。”
我环视一圈,看他们这谨小慎微的模样,个个脸色惨然可怜,不晓得近些天,在吾王跟前伺候受了多少惊吓。
我和吾王的矛盾,总不能老是祸及他人。能减小些影响,就减小一些。
我叹息:“重新给我倒盏茶水吧,再弄些肉羹。我饿了。”
小全一怔,大喜:“好,好!将军肯吃东西,王上回来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还有解毒的汤药……要不要一起重新熬了端来?”
我轻轻摇头:“不必,这个再说。”
次日晚,吾王又至时,我正坐在床头在用一碗鹿肉羹。他淡淡瞧我一眼,又一瞥床头依旧未动的汤药:“你是真想当半残。”
我低眉说:“宫人伺候臣十分用心,王上心中对臣有怨,只需冲臣来,不要迁怒他们。另外,王公宗室说得极是,臣不仅私闯宫禁、悖逆不从,还误了王上娶妻纳妃的正常生活,理应处置。”
元无瑾听得发笑:“寡人过去倒没见寡人的靖平君有这样倔强。肯吃东西却不喝药,靖平君,你这算不算在挑衅寡人?”
我说:“臣不敢。臣只求此生一个了断。”
喜欢一个不可能的、甚至把自己的喜欢当谈资来侮辱的人,求索了十几年,我实在是累了。
元无瑾拂袖:“还有两日。你喜欢这么一辈子躺着,那就别喝。寡人这两日没空搭理你,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叫寡人看着恶心。”
他又走了,似乎还是往书房方向去。也不知朝上对我的事产生的争议,究竟激烈到个什么程度。
两日之间,吾王都没有再来,且我再叫小全,他只闷头干活,不敢再与我说话。我要吃什么便有什么,而这碗药,每过半个时辰都有宫人来换,保证放在我床案边的都是热的。
第三日正午,内侍来换一碗新药时,忽然向我顿首开口:“靖平君,还有半日,王上吩咐,让奴婢提醒您,半日后这药便永远会撤下了。”
我牵起笑问:“永远撤下之后,能将我如何?锁起来供王上取悦?”
内侍道:“奴婢不敢揣测,只是替王上传话,请您识相。”
我望向那碗新换的药:“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晓得应当将我如何。他找不到第二条像我以前那样听话好用的狗。”
内侍面色慌乱,左右看了看,深深躬身:“靖平君……还请慎言。奴婢告退。”
他退下后,这药我便没再瞧一眼。下午时,肺腑间的毒症又发作起来,胸腔心腹皆在灼烫刺痛,我侧躺着大口呼吸,却感觉好像只能汲进两分气,头晕眼花得厉害。直至傍晚,方才稍歇。
就是这么锁着,也没什么。被毒成这样的身体,即便暂保性命,也不会多活太久。大不了晚两年解脱就是。
这天晚上,吾王也没有来。内侍脚步十分小心,无人发出半点声响,整个寝殿静谧得能听见花苑虫鸣。但我知道,安宁仅有片刻,吾王绝不会放过我。
晚上毒症又犯了些,我捱到寅时方入眠。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清晨天蒙蒙亮,我就醒了。
吾王正坐在榻边,一身王袍。然他面容苍白,脸本就瘦削,而今更显憔悴,头发也束得不甚整齐,一缕额发挡在眉角。潭水似的眼眸定在我脸上,也不知多久。
我再看,床边那晚汤药,果已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