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后,他轻声道:“好,寡人……懂了。”
他撑住案几站起,起身时跌了一下,反而滑坐下来,又低头扶住额角呛出几声怆笑。那真是很难听的笑声,咿呀如同呜咽,像把他自己和我的一生都在这几声笑中嘲尽了。
他缓过许久的劲,终于能够缓慢站起,提声道:“来人!”
他带来的内侍就在外面,中贵人进门,躬身:“奴婢在。”
元无瑾背过身,慢慢地往外走,他王袍的后摆从我面前旋过,一寸一寸挪动,没有气力。
“传寡人口谕,靖……右更承珉,欺君罔上,坏我国策,着免为士伍,明日起流往南郡。遣散将军府,从此大殷再无靖平君。”
中贵人愣住,一时未应。我叩首:“臣领旨。王上万年,大殷万年。”
元无瑾缓慢步到门槛,听到我顺从应答,脚步微顿。但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阿珉,我们,先这样吧,其他的……寡人会再想想。”
我再次叩首:“臣了解,臣会等着王上最终的旨意。”
“不过,你敢如此嚣张,寡人也有一句话,要好好地告诉你。”他一手扶住门框,捏得青白,每一个字,咬得切齿,“靖平君,在寡人心里,你从来都没有哪怕一日,比得上过赵牧。”
那个名字久未提及,我不由恍惚,怔了一下。
回过神,我牵起笑道:“谢王上告知,臣安心了。”
第47章 剑
元无瑾离去了,背影依稀有些晃荡。
晚上,府中之人开始一个个被禁军带出去。幸而统领还愿意通融,由着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带些细软。起初没有人肯拿,我说不拿以后也没有将军府了,至少带走些东西回家,留个纪念,他们才拿。临走时个个哭得厉害,跪成一片。我好言安慰,到半夜,这十余人方才全部遣散。
只有敬喜怎么都不肯走,抗命,死,也要跟我去南郡。我不让,他就跪在院里不起身,有禁军上前,他就作势要自尽。
到天色泛白,我终于想出个哄他的办法。
我说,我去南郡为卒,从此就是个普通人。十年二十年后,若我有机会归回,还要仰赖你给我找个活计做呢。
敬喜半信半疑:“当真么?将军,您还会回来的?”
我道:“自然。王上只是将我流放而已。在南郡,我肯定攒不下钱,你留在殷都好好打理分给你的两处产业,以后我回来,也有个大房子住。”
敬喜信了,一抹眼睛,立刻跪得笔直:“好,小的明白!小的就当、就当还是将军的管家,把家里办热闹,一定在将军回来之前,买个将军府一样大的宅子!”又磕磕数十下,也总算愿意被禁军领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院里空了。
我身边唯剩那位禁军统领。现已第二日,也是我应动身的时候。
他向我拱手:“靖平君,车马已经备好,还请您……出发吧。”
我不禁笑:“怎么还这样叫我,我已不是靖平君。”
禁军统领闷声道:“您对大殷功绩无数,无论怎样,都是大殷的靖平君。所有武将都认。”
我叹息:“多谢。走吧。”
流放。
古往今来,流放重臣是为何意,我其实约摸知道。
我只是愧疚,我对敬喜说了瞎话,撒谎了。
送我南下这一行车马,仅有士卒八人,不更一人。每日且走且停,行程极慢。而南郡有一千五百余里,远离大殷中心,甚至路上会经过殷、卫、荆三国交界地带,路途极远。我估摸了一下,这么缓缓走过去,进入南郡第一个城池都要两个多月。
可见那边根本就不急着我到任。
所以,走得慢才是目的。只有走得慢,新的王令才能及时传过来。
至于要传什么王令给我,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押送我的士卒都非熟面孔,起初两三日,还一板一眼什么话都不说。一路行到第五天,下车休息,一起啃饼时,那位不更将我瞧了又瞧,终于忍不住,开始搭腔:“靖平君,您……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