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经不起她一点哭呢。
顺着她的视线收回目光,卫沧开口道,平民百姓虽然寿数不长,却也因此不用承受无止尽七情六欲的磨折。若提前知晓青涛长老会以身卫道,子桑还会选择走上修仙之路吗?
得知子桑接下海茵岛的任务,所求不过利用汇恒鼎见青涛长老一面,他一边心疼她用情至深,一边陷入难以言状的迷茫。
若没遇到青涛长老,子桑应该会像刚才那名女子一样吧?成家、育子,过完虽然短暂,却也完整的一生。他一边庆幸她成为修士一员,好让他们有了交集,一边又遗憾没能早点遇见。生平第一次,他品尝到男女之情的患得患失与遗憾。同样的,他也想知道,若早知前路面对的是什么,子桑还会牵起青涛长老的手吗?
方才那家人已经被人群淹没,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厢房外小二的吆喝声与上下楼脚步声忽近忽远,置身这烟火气中,子桑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模糊触及卫沧的疑惑,思绪却不受控地飘向别处。
为什么不呢?她视线落在泛光的夜河上,笑着反问。
但凡不向往死亡的人,都叹岁月如梭,光阴不待人。寿数不长,就能少受点情感和欲望的折磨吗?不见得。
小时候,爸爸经常会给她和妈妈带各种小礼物,也会在爷爷奶奶劝再要个男孩时维护妈妈,明确拒绝。爸爸温文尔雅,从不发脾气,是邻友眼中再好不过的丈夫、父亲。然而也是这样一个丈夫、父亲,在借调外地的三年里,有了一个只比她大八岁的情人。
情人抱着婴儿找上门的那天,妈妈只是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跟他的事我会解决。
爸爸说,一切发生得太自然,他没忍住。妈妈说,感情淡了,倒也不算意外。可是站在孩子的角度,她从来没有窥见过任何先兆。
感情这种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没有的呢?
十六岁那一年,爸妈离婚。在那个少女或多或少都会向往爱情的年纪,子桑觉得,自己好像忽然不再对爱情有期待。
三年后,妈妈改嫁。家,彻底破碎成两半。
爸爸依然对她不错,那一间容纳她的高级公寓,便是礼物之一。虽然每次见面多了些难以描述的隔阂,虽然不知道爸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给了另外一个孩子什么样的陪伴。
妈妈没有因为第一段婚姻失意就一蹶不振,依然过得随性潇洒。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她知道父母分开与她没有关系,最成熟、得体的反应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仍然会陪妈妈逛街,会在爸爸关心她工作时,邀请对方有机会的话参观她所在的片场。可她清楚地知道,她的看起来平常,只是在扮演一个家庭没有产生裂痕,更没有破碎的女儿而已。
入行多年,见过各种感情以各样方式走向不同终点,也见过太多礼貌式滚床单,她依然没能彻底接受爸爸的出轨,也没能学会像妈妈那样洒脱。
没有什么感情永恒不变,由荷尔蒙卷的海啸终会循引力回归大海。
从没感觉到动心,由深爱到错开视线,时间的长短失去丈量的意义,既然是这样,成为修士,活得长一些有什么不好?
思绪变得遥远、欲坠,为什么不呢?她又问了一遍,像在肯定,也像在控诉。
为什么不能坚定地做从前那个丈夫、父亲,为什么要在欲望与侥幸面前下跪?
温热的泪水模糊双眼,子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很久了。
讨厌自己明明清楚人性多变,却仍然既不愿意接受,也不肯索性臣服。
心仪之人双眸被泪水覆盖,卫沧没想到他一个问题竟然惹得子桑落泪,整个人愣住。
卫溟恶狠狠瞪他,低声咬牙切齿,不会说话别说!
放在平时卫沧一定回呛,然而此时此刻,看到眼神迷茫,两行清泪从眼底滑落的子桑,他手足无措起来。
时至今日仍然会为了一日幻影,不顾危险接下海茵岛任务,答案他分明知晓的。之所以偏偏还要问出口,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两遍为什么不的反问,一字一句,饱含了难以释怀的痛楚与怀念。她那绵长而浓烈感情,指向另外一个重要的人。
从来没有这般内疚,也从来没有这般嫉妒。犹豫一会儿,他伸出手轻声道,怪我,不该提青涛长老,让你难过了
眼前是卫沧用指背为子桑拭泪,卫溟眼睛快要瞪出眶。
卫沧在做什么?他怎么敢!不是问错问题说错话吗?怎么反而趁机动手动脚?
不甘示弱,他握住子桑的手,急切道,不要再想伤心事,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