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尾坡,是长安到凤翔的必经之地。
清晨,天色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大道之上,有无数支火把,蜿蜒犹如一条长龙,气势雄伟,长龙尽头,有一将领,正挥动手中长鞭,不时催促着后面的士卒。
“郑公所言极是,此坡地势陡峭,且地处要害,荆棘丛生,确实很适合安排伏兵。”
催促中那人缓缓说道。
顺着那人目光,只见郑畋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四下旁瞧了片刻道:“程宗楚听令,你领二千精兵,于龙尾坡前二十里扎营,见到贼军便可交战,但只许败不许胜,只将贼军引至龙尾坡,算你大功一件!”
“这……”
程宗楚低头不答,郑畋转眼一瞧,只见他顿时心神不属,目光游离,无精打采,心头不悦,不觉心中大怒,正要呵斥,只听程宗楚泱泱不快道:“此等小事,交与那些散兵游勇即可,郑公何故要大材小用?”
“哈哈……”
郑畋听完,拍手笑道:“程将军此言差矣,我凤翔何来散兵游勇?全都是我大唐的勇士。”
“这……”
郑畋见他依旧不快,继续说道:“此战胜负,全赖将军,只要将军将贼军引至龙尾坡,定让他们有去无回!明白了么?”
程宗楚身子一震,颓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明白了!”
郑畋又想了一想,再无别的吩咐,便道:“好吧,你去安排兵马,即刻动身!”
程宗楚领命,在马上向他深深一揖,转过身,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招呼士卒先行。
郑畋瞧他背影,不禁苦笑,然后打马来到一株苍松下,此时天光已白,四野亮堂。
忽见一将打马来到近前,粗着嗓子喊道:“郑公,不知对末将有何吩咐!”
其声声若洪钟,正是前灵州节度使唐弘夫。
郑畋也不回答,唐弘夫见他拈须沉吟,久久不语,正觉奇怪,忽听郑畋缓缓道:“龙尾坡用兵,胜负在于伏兵,唐将军善勇武而少智谋,且性如烈火,只怕不能担此重任……”
“郑公这是哪的话!”
唐弘夫怒道:“公只管吩咐便是,若误军机大事,唐某愿提头来见!”
“军中无戏言。”
郑畋道。
“绝无戏言!”
唐弘夫斩钉截铁道。
“好,你可引一万将士于山后埋伏,将军切记,不可妄动,旦看山顶摇起大旗,方可转过山腰,抄贼军后路。”
郑畋吩咐道。
“是!”
唐弘夫心满意足,领兵自去。
紧接着,郑畋又道:“其余众将,随我在龙尾坡的山岗高处安营,坡上遍布旌旗,以做疑兵,不得有误!”
“是!”
众将领命,各自安排。
郑畋在龙尾坡静候尚让的到来,果然,次日一大早,兴致勃勃的尚让如期到达。
事实上,尚让自接到黄巢的命令后,是欣喜不已,因为在他看来郑畋不过是一介书生,喊喊口号还可以,哪懂什么打仗,所以对他相当的轻视。
不过,尚让也不免担心,若郑畋苦守凤翔,双方必将展开长时间的攻坚战,这将对自己极为不利。可万万没有想到,大军距离凤翔还有七、八十里,就有探马来报:“前方发现一支唐军,大约有两千人。”
“哦?郑畋老儿居然自废武功,放弃坚守凤翔?”
正暗自庆幸,只听马蹄声响,刹那间,程宗楚已率军杀到近前。只见王璠领军交战,两军就地展开激战,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阵过后,程宗楚拨马率军向后败退。尚让马立高处,瞧得清楚,举剑大喊:“别走脱了唐军!”
王璠听到喊声,亦大叫一声:“追!”
齐军将士闻言,纷纷当先,随后追赶。正在此时,却见程宗楚又拨转马头,杀了回来,两军又是一阵激战。就这样,程宗楚且战且退,便一直退到了龙尾坡下,随即率军上了山岗。王璠追至,不敢私自做主,只好停下。
不一会儿,尚让亦领大军赶到,遥望山坡,只见山坡之上,旌旗密布,似有数万之众。
“唐军已经悉数出动,此战若成,则我军必畅通无阻,直取凤翔!”
尚让在马上大声吆喝道。
“话虽如此,但此地地势险要,只怕会有伏兵……”
只听尚让身后,林言四下观瞧道。
“公子多疑了。”
尚让手指山岗笑道:“岗上旌旗密布,约有数万之众,若有伏兵,难不成郑畋老儿会有十万雄兵?”
“只是……若山岗上全是疑兵呢?”
林言依旧犹豫道。
“唉……公子且放宽心。”
尚让继续道:“郑畋老儿一介书生,哪会有此等计谋。公子稍歇,看我如何破敌。”
说罢,大手一挥,只见齐军将士个个自觉列阵。
此时天空突发黯然,层云叠起,如苍色大纸上泼了一团浓墨。狂风疏一阵、紧一阵地吹着,拂过坡上野草,簌簌有声。
直到傍晚时分,齐军列阵完毕,开始敲着战鼓向高岗蜂涌而进,唐军此前在郑畋的授意下一直表现的十分散漫,尚让这才敢大胆进军,但让尚让始料未及的是,战况却是异常的惨烈,此前散漫的唐军将士,突然间竟然恢复了生机,他们叫喊着把事先预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向岗下砸去。
齐军将士对这些从天而降的大家伙显然没有什么抵抗力,一时间人仰马翻,死伤无数,尚让这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见尚让举剑在手严令道:“如果不能拿下眼前的高岗,军法从事!”
齐军将士在后退必斩的威逼下,冒着矢石,发了疯般的开始乱冲乱杀。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这种玩命式的打法,果然收效甚益。
只是,眼看就快要到山岗了,只见山岗之上突然竖起了一杆杏黄大旗,约有五丈之高,迎风招展。
刹那间,只见齐军左侧火矢如蝗,羽箭乱如雨点,齐军将士纷纷中箭倒地,余下人等觑眼望去,只见有一彪人马从山腰后转出,飞驰而来,电光之间,已到近前,为首一将正是唐弘夫。
只见唐弘夫一马当先,手中关刀上下翻飞,接连砍翻数人,锐不可当,直杀得齐军将士一片哗然。
而且,齐军将士此时全都挤在龙尾坡半坡,由于唐弘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进退两难,只有伸头被砍的份。
尚让游目一观,骤然变了脸色,不禁失声大叫:“不好!快……快撤!”
此时撤退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山岗上郑畋一声令下,唐军齐出,程宗楚冲在最前面,大叫道:“贼众听着,你程爷爷又回来了!”
只片刻的工夫便将齐军团团围住,这一阵厮杀,从傍晚一直杀到深夜,齐军被斩首者竟达二万余人,伏卧于地的尸体长达数十里,只有尚让、王璠、林言带领着数百残兵得以逃去。
郑畋得胜收兵回凤翔暂且不说,单说尚让,经过一番苦战败回长安后,尚让郁闷到了极点,正考虑如何向黄巢交差,恰巧发现有人在尚书省大堂的大门上涂写诗句,嘲弄败军,尚让见后勃然大怒,将当时在尚书省当值的官员和守门士兵,全部挖去眼睛,头足倒悬挂于门前。就这样趁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尚让还觉得不解恨,于是,他又在长安城中大肆搜索能写诗的人,凡抓到的全部处死,凡认识字的人也都未能幸免于难,均罚作贱役,所杀总计三千人。
与尚让在长安城里拿百姓发泄不同,大获全胜的郑畋此时正在凤翔城里大摆庆功酒,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龙尾坡一战也让他坚信收复长安绝非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同时,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郑畋还向全国各藩镇发布檄文,号召天下藩镇合兵攻讨黄巢贼寇。宥州刺史党项人拓跋思恭就积极响应了郑畋的号召,纠合了许多夷族、汉族士兵,讨伐黄巢贼军。其余
藩镇在得知尚让兵败龙尾坡的消息后,也都争相调发军队积极响应郑畋。
各路藩镇纷纷反水,长安以东的有些藩镇甚至派兵抄了齐军后路。此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巢也不免害怕了起来,再不敢窥伺长安以西。
这年四月,步步为营的郑畋开始统率大军向长安开进。由于黄巢已经放弃长安以西,数日之后,唐弘夫和程宗楚率军于渭北驻扎。至于本来在此驻扎的王重荣和王处存则分别屯驻于长安东北面的沙苑和北面的渭桥,而拓跋思恭则屯军于西面的武功,已然形成对长安西、北两面的合围。
唐弘夫由于在龙尾坡一战击溃尚让,信心大增,率先率军猛攻长安。驻扎在长安城里的齐军,这几个月以来享受在温柔富贵的花花世界里,好不快活,听说唐军杀到,纷纷怯战,丢盔弃甲者无数。仅
仅两日之后,黄巢就抵抗不住了。
长安南面是绵延千里的巍峨秦岭,黄巢自然不想再去钻山沟,所以只好哪来回哪去,开始向长安东面撤退。在黄巢撤退的同时程宗楚率军首先进入长安城,唐弘夫紧接着也率军赶到,晚间时候王处存
率领精锐士兵五千人也进入长安。
唐军入城时,长安的百姓们十分欢喜,争先恐后夹道欢迎,欢呼声响成一片,甚至还有人收拾箭头供给唐军。而与得到厚待的唐军不同,未能及时撤退的齐军们则被百姓们用瓦砾、板砖招呼。
自此,陷落了四个月之久的长安城终于宣告光复,形式对唐军来说,一片大好。就连此前一直没有表示的高骈同志也终于宣布将有所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