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仔细的注明日期。
“那些字写的不太好看,”褚洄看着桑星的大眼睛温柔评价,“但能看出一笔一划很认真。”
“真是、好幸福的一家人啊……”
桑星听到呆住,他的心脏被一种剧烈的情绪抓住,像被拧的毛巾一样,呼吸都快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家人起了莫名而突兀的强烈共情。
或许因为有差不多的经历——桑星不知道,自己爸妈当时的车祸现场是怎么样,但想来一定不会有好的画面,车祸啊,一定是惨烈无比的。而那时候自己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呢?会不会也有人前去查看,然后看到侥幸活下来的自己?
桑星想了又想,完全想不起任何相关画面。
“那后来呢?”桑星问。既然自己活着,邻家弟弟连星当时也侥幸活下来了,那现在他去哪里了?
褚洄注视桑星很久。
然后突然闭上眼睛,垂下眼睫,睫毛在昏黄的虚空中缓慢的滑了一个弧度,荡起层层涟漪之后,安静的阖到一起。
按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么多年困扰褚洄的也不过是一些碎片化的记忆,甚至连困扰都算不上。
但当一切都想起来,褚洄越过时光的长河,想起邻家弟弟那张被血染红的脸和镶嵌在血液中的黑曜石一样的大眼睛,想到他全心全意的信赖喜欢自己……
想到他仰着小脸,说想和褚洄哥哥在一起——如果答应了,会是另一种人生吗?
4年的欢乐啊。
褚洄不敢多想,他有些受不了。受不了时间的残酷,受不了命运的捉弄,受不了疾风骤雨般袭来的快乐童年和无法挽回的遗憾。
他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久,久到桑星以为他睡着了,轻轻推推他,小声喊:“褚洄哥哥……”
褚洄蓦然睁开眼睛。
“他死了。”褚洄说。
事故之后,褚洄晕厥,妈妈郭少菱在医院守着他,邻家弟弟的后续事情被爸爸褚建军接管。
报警后,警方联系连星爸爸那边的亲戚,但他们都是远亲不愿意过来。于是又联系连星妈妈那边的亲属,各种推诿后,一个43岁的女人自称是连星表姨的人出面办了丧事。
那个表姨看起来很和善,说自己丧偶,至今没有孩子,愿意养连星。
于是褚建军出钱办丧事,将恩爱的邻家夫妇二人葬在杨城西山墓地里,临走时还给了连星表姨两万块钱,并互留了联系方式。
半年后,褚洄妈妈梦到连星妈妈,说不放心连星。醒来后,褚洄妈妈想领养连星,并且那时候,褚洄的状况也很不好,想两个孩子总归能做伴,于是给表姨打电话。
电话接通,是一男人接的,说连星早死了,从车祸后就精神不正常,生病没钱治,火都没化直接埋了。
妈妈重复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不无遗憾,甚至向来理性的人眼里都闪了泪光。而褚洄躺在病床上安静的听,心里似乎没有多大起伏。
但现在,他讲给身世出身都差不多的桑星听,看着桑星漂亮哀伤的大眼睛,不由得悲从中来,难以抑制。
“妈妈说,如果能领养连星,家里就有两个儿子,也许有了更多负担的褚建军就不会在那时出轨,只可惜,一切都太迟。”
邻家弟弟曾经也和桑星一样,又软又暖。他是个招财猫一样的小胖孩,如今早已长眠于地下,变成了黑暗中的一具凄惨白骨,与虫卵为伍,寒来暑往,经风透雨。
而拒绝他的邻家哥哥褚洄,虽然不算一帆风顺,却至少健康平安的长到了现在。
岁月如斯,人生如此。
褚洄沉默了很久。
久到桑星一个失神,再看回来的时候,发现褚洄流泪了,在昏黄的灯光里。
桑星震惊又悲恸,即为自己,也为连星。
并且桑星心里还有另一种无法描述的难过,那种难过有些自私,只因为,褚洄的眼泪是为另一个小孩而流。
褚洄心里已经住着一个小孩了,褚洄对那个小孩有无限的亏欠和后悔。那个小孩,差点成为褚洄的家人。
桑星的心痛的像裂开了一个缝。痛得他想代替那个弟弟,去亲一下褚洄,亲吻他阖紧的眼睛,亲他湿润的颤动的睫毛,亲他的鼻梁还有唇角平直的唇。
桑星希望他不要这么难过。
“褚洄哥哥……”
桑星翻身趴到褚洄脸前,手指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泪痕。
褚洄睁开湿润的眼睛看他,他们无声无息的对视。
温暖湿润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带着棉被里透出的暖,带着身体辐射出的温度,带着命运的嘲弄和轮回的供养,带着久远前的生离死别,桑星忘记姓氏,此刻他就是连星。